刘荃想也不想:“那肯定吃人参喝花酿的,我家供财神爷一向这么供。等碗里的花酿少了些,这就算是财神爷尝过了,剩下的才能拿下来自己吃。”
虞锦想着,人参花酿供财神爷,你家倒是挺有钱。心里默默琢磨一县之令的俸禄是有多少来着。
心知里边有古怪,她也不点明,慢慢悠悠走着,跟头回进城的庄稼汉一样四下张望,随口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先要去市集瞧一瞧。”
“不论街上看到什么东西,我都要琢磨琢磨这东西打哪儿来的,怎么做的,成本几何,该卖多少,利几分,怎么卖,卖给谁。再想想这东西能不能做出更好的,更好的货该往哪儿销。这么想一遭,想通透了,心里就安稳。”
她跟说拗口令似的,刘荃听得瞠大眼睛,好半天,竖了个大拇指:“锦爷能耐。”
路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与西边集市不同的是,这边不是满地乱摆摊,也不再是满大街的萝卜白菜了。街两边都有一家家的铺子,修得齐齐整整,大敞着门,一眼能望见里边柜面。沿街靠墙摆着两溜摊位,小贩支个摊,卖些杂物,中间留出两丈宽的道,供人行走。
叫她惊喜的是,这市集上竟有一个像样的菜商,开了个门店,十几个大竹筐子整整齐齐摆开,里边放着各种蔬菜,还有新鲜的橘橙,竟有模有样的。
这倒是时下少见的,别说是陈塘县,便是京城都少见这样的铺子。菜农大多是在集市上摆摊,乱哄哄的,踩烂的菜叶满地丢,一不小心还会叫人滑个趔趄;府里采买的要么直接去市集上买菜,好坏贵贱全凭自己挑拣;要么就是跟老实的菜商长期订菜,每日直接送到府里去。
而有个这样的铺子,又干净又省事。
虞锦抬头瞧了瞧店面——柳家菜铺。
刘荃仿佛知她所想,道:“柳家是大地主,佃农几十户,三百多亩良田。菜农收完秋,品相好的菜就收上来,放到店里能卖得贵些。他家还有粮店,就在旁边。”
可见是个有做生意头脑的,虞锦笑了笑,叫身后缀着的一串人散去,各买各的,自己领着三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冯三恪头回揣这么多钱上街,一时竟不知该买什么。以前他在县上做工,每半月回一次家,总要捎些吃的用的回去。家中遭难以后就剩他一人了,衣裳是府里发的,吃食是府里供的,什么都不缺,就什么也没买,跟在虞锦后边走。
这么个大高个子显眼得很,虞锦一转脸就瞧见他,心念一动,扯出一个笑,冲他招招手:“来来来,三恪你上前来。”
这笑十分好看,却愣是叫人觉得有两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弥坚和竹笙几人也都望向他。冯三恪心里一紧,脸噌噌发烫,好在他一向寡言,人又生得黑,没露怯。
“爷?”
虞锦从荷包里摸出半两碎银来,塞他手里,笑眯眯:“这条街上你看看该买什么菜,今晚上府里吃什么就指着你了。”
刘荃掰着手指算半天,恍惚之中竟觉得耳边全是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直叫他头晕脑胀,样子挺傻气。
“行了别算了,你算不明白的。”
虞锦笑眯眯拍拍他肩膀:“管十户庄稼汉、百亩田地即为地主,管千亩田地为里正;千户万户的口粮全交予一人手——即为商。位高则责大,哪一行都是一样的道理。”
刘荃瞠目结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眼前站着个老妖怪。
快要晌午了,虞锦催他回家:“别想这些俗事了,你是学问人,俗事交给我们商人来就是了。回家好好读书,明年就要上京赶考了,别丢你爹的脸面。”
她又像头回见面一样摆起了长辈谱儿,刘荃却傻呆呆点了点头,一路脚步轻飘地走了。
身后的冯三恪几乎和他一个样子,脚下都是虚的。迷迷糊糊中他想:弥坚那本名为“锦爷语录”的小册子记得可真是慢,一天才记一条。
可锦爷何止是一天一条语录,要是他会写字,一天就能记一本!
已是子时,屋里的两人还没有睡着。博观在听冯三恪讲故事,他头偏在右侧,脖子压都酸了,仍舍不得换个姿势。
“……然后锦爷就问他,要是买十万石粮的话,一文一和一文二的差别又是多少?爷还说位高则责大,哪一行都是一样的道理。那县令公子叫她给说懵了,灰溜溜走了。”
“啊。”博观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咯咯笑了半天:“爷好厉害啊!可惜我今儿没跟着去,你讲的故事也不好听,声调平板,跟在念经似的。”
冯三恪瞥他一眼,也不知是哪个小子从晚上回来就赖着他要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口干舌燥讲了两遍,人家反倒嫌讲得不好。
防盗比例30,时间48小时,被防住的到时间后刷新本章即可“怎么学?”冯三恪问。
“等锦爷有空的时候,就会给你出题,平时出门也会把你带在身边。通常是带俩月,俩月通了窍的就算悟性高,可以当学徒,将来兴许还能做大掌柜;对生意一窍不通的,就只能当奴仆了。学徒和奴仆月银差不了多少,将来的造化却大不相同。”
冯三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带我?”
“对呀,怎么了?”
“可我是外人……”
博观比他还懵:“你不是签了卖身契了么?”
冯三恪顿了顿,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是签给虞家的人了。
什么开不开窍的事,前日签卖身契的时候,管家与他提过。他当时没听明白,今晚却明白了。
他心神震撼,慢腾腾躺回床上,听着博观稚嫩的声音絮絮叨叨:“你年纪大了些,人瞧着也迂,不知道能不能行。不过好好学总归是道理,就算做了家仆,过个五年八年也就放出去了,在咱家耳濡目染,出去做个小买卖不在话下……”
博观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冯三恪却辗转反侧。
爹娘兄嫂都没了,他身上还背着罪,甚至欠着恩人一百二十两巨款。以后会怎样,冯三恪本不敢想。
可听了博观这话,心里竟升起半分微薄的希冀来。
虞家人回去的第二日,县令儿子刘荃来了一趟,带了份贵礼,拿着个一尺见长的酸枝木匣子仔细装起来,接到手里还有些份量。
虞锦打开瞧了瞧,里头放着一个挺漂亮的算盘,玛瑙石磨成的算珠颗颗圆润透亮,边框包金,闪闪发光,挺招人待见的。
她手边正摆着账本,就把这算盘放到桌上拨了两下,刘荃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快得瞧不清她的手指,眼睛只能捉到一片残影。
刘荃得意道:“锦爷可喜欢?这是从我娘嫁妆里头翻出来的,当年是外祖送的。上回你一走,我就想起这东西来了,你们做生意的讲究吉利,就跟我娘讨来送你了。”
“喜欢喜欢。”虞锦摩挲着算盘边框上那四个浮凸的小字——财源广进,点头赞道:“确实有心了。”
旁边的竹笙静立不语,心忖:连一个外人都知道送礼要挑好的,虞家人却不知道,带着两袋零嘴就上门了。两相一比,任谁都心里有数。
“那成,我爹还怕你瞧不上这包金的,回去就跟我爹有交待了。”
刘荃这孩子自来熟,却明显不如他爹会说话,坐下没多久便大大咧咧问:“听闻昨天老太太领着你家人来过了,最后不欢而散?这是怎的?”
听闻?虞锦奇道:“你听谁说的?”
“好些人都知道呀,走半道上,老夫人就被抬到医馆去了。”
虞锦倏地瞳孔一缩:“人不行了?”
“没呀。”
刘荃摸不着头脑,不过是提了句医馆,她不问老夫人哪儿病哪儿疼,怎么头个反应就是人要不行了?
他也没多想,继续唠:“昨晚我爹娘还去探望过,老夫人躺在床上哎哎唷唷直叫唤,说自己头疼头晕心口憋,恶心干呕没食欲,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弄得郎中都糊涂了,号脉也号不出来,最后给开了点消食散。”
虞锦扯唇笑了笑,那老太太就是作妖呢。方才她还吓了一跳,要是昨儿那一番话把老夫人给气死了,就要惹麻烦了。好在老夫人还是个硬气的,没一下子厥过去。
话说回来,她就算是身子真不爽利,请个郎中过府看看就是,怎么弄得人尽皆知的?难不成是为了给她个难堪,让县里头的人都瞧瞧她有多不孝?
这一家子稀里糊涂,虞锦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们昨天都唠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