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东边市集在哪儿?”

刘荃好奇:“锦爷做什么去?”

面有菜色的虞锦淡淡瞥他一眼。

“买菜。”

府里缺米缺粮缺菜,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也全缺,这几日都是糊弄过来的。四十多人住在府里,吃饭是第一要紧的事,剩下日常穿用也都得补齐,是以这一下子几乎跟去了半个府。

冯三恪自然也去了,把唯一的银钱揣上,是唱曲儿那日兰鸢给他的银锭子,足足三两重。

当时他还愕然居然给了这么大的赏,这几日默默观察着,却从不见虞府有赏人的习惯。此时想想,应该是锦爷念及他初来乍到,没银钱,才叫人给的。

她管着一个府,竟还能心细至此。

刘荃一路瞅着虞锦笑:“啧啧啧,我爹肯定想不到,锦爷竟是会逛市集买菜的人!锦爷吃的菜竟然也跟我们一样,是从市集上买的!”

“那你当我吃的是什么?”

刘荃想也不想:“那肯定吃人参喝花酿的,我家供财神爷一向这么供。等碗里的花酿少了些,这就算是财神爷尝过了,剩下的才能拿下来自己吃。”

虞锦想着,人参花酿供财神爷,你家倒是挺有钱。心里默默琢磨一县之令的俸禄是有多少来着。

心知里边有古怪,她也不点明,慢慢悠悠走着,跟头回进城的庄稼汉一样四下张望,随口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先要去市集瞧一瞧。”

“不论街上看到什么东西,我都要琢磨琢磨这东西打哪儿来的,怎么做的,成本几何,该卖多少,利几分,怎么卖,卖给谁。再想想这东西能不能做出更好的,更好的货该往哪儿销。这么想一遭,想通透了,心里就安稳。”

她跟说拗口令似的,刘荃听得瞠大眼睛,好半天,竖了个大拇指:“锦爷能耐。”

路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与西边集市不同的是,这边不是满地乱摆摊,也不再是满大街的萝卜白菜了。街两边都有一家家的铺子,修得齐齐整整,大敞着门,一眼能望见里边柜面。沿街靠墙摆着两溜摊位,小贩支个摊,卖些杂物,中间留出两丈宽的道,供人行走。

叫她惊喜的是,这市集上竟有一个像样的菜商,开了个门店,十几个大竹筐子整整齐齐摆开,里边放着各种蔬菜,还有新鲜的橘橙,竟有模有样的。

这倒是时下少见的,别说是陈塘县,便是京城都少见这样的铺子。菜农大多是在集市上摆摊,乱哄哄的,踩烂的菜叶满地丢,一不小心还会叫人滑个趔趄;府里采买的要么直接去市集上买菜,好坏贵贱全凭自己挑拣;要么就是跟老实的菜商长期订菜,每日直接送到府里去。

而有个这样的铺子,又干净又省事。

虞锦抬头瞧了瞧店面——柳家菜铺。

刘荃仿佛知她所想,道:“柳家是大地主,佃农几十户,三百多亩良田。菜农收完秋,品相好的菜就收上来,放到店里能卖得贵些。他家还有粮店,就在旁边。”

可见是个有做生意头脑的,虞锦笑了笑,叫身后缀着的一串人散去,各买各的,自己领着三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冯三恪头回揣这么多钱上街,一时竟不知该买什么。以前他在县上做工,每半月回一次家,总要捎些吃的用的回去。家中遭难以后就剩他一人了,衣裳是府里发的,吃食是府里供的,什么都不缺,就什么也没买,跟在虞锦后边走。

这么个大高个子显眼得很,虞锦一转脸就瞧见他,心念一动,扯出一个笑,冲他招招手:“来来来,三恪你上前来。”

这笑十分好看,却愣是叫人觉得有两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弥坚和竹笙几人也都望向他。冯三恪心里一紧,脸噌噌发烫,好在他一向寡言,人又生得黑,没露怯。

“爷?”

虞锦从荷包里摸出半两碎银来,塞他手里,笑眯眯:“这条街上你看看该买什么菜,今晚上府里吃什么就指着你了。”

少年眨眨眼,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好奇问:“你不知道?”

冯三恪摇摇头。

博观便讲给他听:“做生意的有个说法,有没有经商的头脑得从小看。通窍,意思就是粗通生意道理,半大孩子里边能通窍的,才算是可造之材,才值得下功夫教。像我们这样十几岁的孩子,脑子活,爱琢磨,早早通窍才好。”

冯三恪听得入了神,只听博观接着道:“普通人呢,很难摸到做生意的门槛,得跟着老师傅学,要是笨一些的,打骂责罚少不了。咱家就不一样啦,咱家自己有师傅,锦爷就是最好的师傅,她还不打人不骂人,每天笑呵呵的,就把该学的学通了。”

“怎么学?”冯三恪问。

“等锦爷有空的时候,就会给你出题,平时出门也会把你带在身边。通常是带俩月,俩月通了窍的就算悟性高,可以当学徒,将来兴许还能做大掌柜;对生意一窍不通的,就只能当奴仆了。学徒和奴仆月银差不了多少,将来的造化却大不相同。”

冯三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带我?”

“对呀,怎么了?”

“可我是外人……”

博观比他还懵:“你不是签了卖身契了么?”

冯三恪顿了顿,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是签给虞家的人了。

什么开不开窍的事,前日签卖身契的时候,管家与他提过。他当时没听明白,今晚却明白了。

他心神震撼,慢腾腾躺回床上,听着博观稚嫩的声音絮絮叨叨:“你年纪大了些,人瞧着也迂,不知道能不能行。不过好好学总归是道理,就算做了家仆,过个五年八年也就放出去了,在咱家耳濡目染,出去做个小买卖不在话下……”

博观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冯三恪却辗转反侧。

爹娘兄嫂都没了,他身上还背着罪,甚至欠着恩人一百二十两巨款。以后会怎样,冯三恪本不敢想。

可听了博观这话,心里竟升起半分微薄的希冀来。

虞家人回去的第二日,县令儿子刘荃来了一趟,带了份贵礼,拿着个一尺见长的酸枝木匣子仔细装起来,接到手里还有些份量。

虞锦打开瞧了瞧,里头放着一个挺漂亮的算盘,玛瑙石磨成的算珠颗颗圆润透亮,边框包金,闪闪发光,挺招人待见的。

她手边正摆着账本,就把这算盘放到桌上拨了两下,刘荃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快得瞧不清她的手指,眼睛只能捉到一片残影。

刘荃得意道:“锦爷可喜欢?这是从我娘嫁妆里头翻出来的,当年是外祖送的。上回你一走,我就想起这东西来了,你们做生意的讲究吉利,就跟我娘讨来送你了。”

“喜欢喜欢。”虞锦摩挲着算盘边框上那四个浮凸的小字——财源广进,点头赞道:“确实有心了。”

旁边的竹笙静立不语,心忖:连一个外人都知道送礼要挑好的,虞家人却不知道,带着两袋零嘴就上门了。两相一比,任谁都心里有数。

“那成,我爹还怕你瞧不上这包金的,回去就跟我爹有交待了。”

刘荃这孩子自来熟,却明显不如他爹会说话,坐下没多久便大大咧咧问:“听闻昨天老太太领着你家人来过了,最后不欢而散?这是怎的?”

听闻?虞锦奇道:“你听谁说的?”

“好些人都知道呀,走半道上,老夫人就被抬到医馆去了。”

虞锦倏地瞳孔一缩:“人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