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玮告诉我,他在到处躲藏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我和我烧的菜。原因是他早就习惯了那个味道,即使有再多的山珍海味摆在他面前,他也只喜欢我的味道。
我听了,不免嗤笑,“我一共才烧过几次菜,你这就习惯了?”
他不以为然地说:“并不一定要吃过很多次才能习惯,就像有些人,见了几次就是一生。”
我听了心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说的见了几次就是一生,说的就是我啊!然而我却不能告诉他,那并不是一生,因为有些人的一生,可能是很短暂的。
我烧菜的时候,他一直在旁边陪着我,看着我熟练了很多的动作,连连夸奖我。
“你不是说要等我长大吗?我总要有些进步才行啊。”长大,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多么悲伤的词汇,我的青春就要永远地折断了,而之前我还未曾如此珍惜过它。
周广玮满足地笑了,他的幸福溢于言表,而我的悲伤却深藏心底。
我尽量排除掉那些令人伤感的念头,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刻,我们的身上。
吃饭时,他对菜的味道感到十分惊讶,简直不能相信这都是出自我之手。
“小茵,你的手艺就算是要结婚也合格了。”他心怀坦荡地说。可结婚这个词却刺痛了我,我想他一定发现我的脸色迅速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小茵,哪里不舒服吗?”他关切地问。
我强颜欢笑,不能在他面前就这样暴露了,逗他道:“你要跟我结婚吗?”
周广玮笑了,“这问题不应该由你提出来,应该是我跟你说才对。”
“现在我已经提了,你要做出回答才算是对我的礼貌吧。”我不依不饶地说。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会跟你结婚,不过要等抗战胜利之后,这不只是局里的规定,也是我的心愿。”
我默默点着头,这个回答很符合我的心意。我一向都知道,他是一个识大体的人。然而,这回答却不符合现下的情况。
“小茵,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比我离开的时候改变了很多?”周广玮一直盯着我看,眼神中透着费解。
不用他说,我都知道自己变了。经历过那么多,怎么可能不变呢?
我平静地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语气如常地说:“他们告诉我你死了,恰巧我外公也病重去世。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才好不容易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走之前,我还是个不问世事的少女,他回来之后,我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特务了。
我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报纸,讽刺的是,报纸的第一版,刚好登着我刺杀的那个长衫男人。由于重庆是国民政府的治辖区,而要杀他的人就是军统,因此,对于这位高官的死因调查也是草草了事,登了报纸说是仇杀。
而我,此刻见了周广玮,才突然意识到:我杀人了,我是一个凶手,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围绕在他身边,无忧无虑笑着的姑娘了。
我钻进了牛角尖,思考这个问题几乎要走火入魔,竟全然没有意识到周广玮正用深邃的目光盯着我看。
直到我被他抱在怀里,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他在,他的气息在,我也在,而我即将不在。
“小茵,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那么痛苦。我也想早点回来,可是日本人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围剿,我根本逃不出武汉。我不知道你的外公也去世了,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多么孤苦无依。小茵,我……”他的声音充满了怜惜和痛苦,这让我心里也很难受。
“没关系。”我打断他,用力环住他的腰,“你回来了,这才是上天对我的恩赐。看见你好好的,我不知道有多高兴。生在这样的时代不是你我的错,但幸运的是,我遇见了你。”
想对他说曾经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我对他的爱意,对他的依恋,通通都想让他知道。可我又怕说多了,将来有一天他知道我去干什么了的时候,会更加痛苦。所以,我又决定不再说下去了。
周广玮沉思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将我抱得更紧了。
饭后,他坚持要洗碗,让我到屋里去等他,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他相处的机会,就环着他的腰,死活赖在他背后。
“小茵,你这样我都没法洗碗了。”他笑着说,却不伸手扯开我。
“不洗就不洗,难道碗比我还重要吗?”从前是我不怎么说撒娇的话的,然而现在,什么矜持、什么羞涩,通通都无所谓了。
他有些意外,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地把碗洗完,擦干了手,转过身来。我死死抱着他,他惊讶于我的主动,倒也很开心的样子。
“今天魏杰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我还有最后一件事不放心,想要确认清楚。
“你是说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吗?”他微眯着眼睛,将下巴放在我的头顶。
“是的,你会怪我在知道你的死讯之后没有跟你一起死吗?”我沉沉地问。
“傻啊你!当然不会,你活着我就比什么都开心,就算我死了,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他慢悠悠、用低沉的嗓音轻声说,就连语气中的嗔怪都是温柔的。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好好地活着吗?”听了我的问题,周广玮不做声了。他或许在思考我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认为我不过是在替自己的消沉找借口。他应该是很想说服我,因为即便他回来了,今后他的工作也是危险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