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心下微沉,颔首应道:“好。”
春暖花开的三月里,医院里春樱开了,粉粉白白,如云如雾,浪漫的花开在生老病死的医院,无端多了几分凄美的意味。
两人并肩走在楼下的林荫小道,纪嘉泽单手插兜,沈静姝默默跟着。
安静了一阵,纪嘉泽开了口:“报告显示,癌细胞扩散,腹腔广泛转移……”
稍作停顿,他漆黑的眼眸平视着沈静姝,透着些悲悯的劝慰:“你这边还是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三月春光融融,温暖的阳光笼在身上,沈静姝却如至冰窖,浑身冰冷。
好半晌,她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却是不肯接受,急急追问:“怎么会转移呢,去年手术成功,你说过有1-5年的生存期,这才一年不到。我奶奶回家后,药一直在吃的,每隔三个月也来医院做检查,家里也请了专门的营养师照顾她的起居饮食……”
病患家属的这个反应,纪嘉泽见得太多。
等她问完之后,他才耐心答道:“肠癌手术后多发转移,且沈奶奶去年做手术前已经是中晚期,她早年间又患过胃癌,切除过一部分的胃,身体状况并不算好……”
接下来他又说了许多,可沈静姝脑袋混混沌沌,仿佛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耳朵里却听不到声音。
奶奶得胃癌的事,她依稀有印象,大概是在她小学时,那回奶奶住了半个多月的院。
后来爷爷跟她说,奶奶一直有胃病,是年轻时遭难,饿出来的——
在那段特殊时期,昆曲禁演,佼佼者被拎出来斗,昆剧团的成员四散,四处谋生。有的改行去唱样板戏,跑龙套,有的下放劳动,有的去炼钢厂当工人。
奶奶成分不算好,后来和当兵的爷
爷结了婚,才算熬了过来,但胃病也落下了。
“沈小姐,沈小姐?”
两声轻唤将沈静姝从过往思绪来回,她一抬头,只觉得阳光太刺眼,刺得她眼睛都激出生理性泪水。
“纪医生,那现在该怎么办,还能动手术吗?或者有什么特效药,贵也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她,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卖房子……”
“沈小姐,你冷静一下。沈奶奶当前这种身体情况,无法再进行二次手术,目前只能进行化疗或者局部放疗。”
“能治好吗?”
“……”
一阵寂静沉默过后,纪嘉泽摇了摇头,语气抱歉:“生存期不会太长,一般半年之内。”
半、年。
两个字像是两块巨石,哐哐砸在沈静姝的脑袋上,她眼前一阵发晕,脚步往后退。
纪嘉泽见状,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沈小姐。”
沈静姝眼眶发红,泪水盈满,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看着他:“半年?”
纪嘉泽本想提醒她“是半年之内”,也就是说,有可能半年都没有,但目光触及到她闪烁的泪光,一时也不忍心纠正。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这两天我会拿出一个具体的治疗方案,尽量减少沈奶奶的痛苦……”
沈静姝动作麻木地接过纸巾,其余什么话,她也听不进了。
脑子里只反反复复的回响着,半年可活,她的奶奶快要离开她了,彻彻底底,永永远远离开她了。
纪嘉泽见她这状态,也没再提病情的事,叫她在樱花树下的长凳下坐着。
美好的春日,万物复苏,也有生命在凋零枯萎。
一阵微风吹过,小小的淡粉色樱花瓣随风落下,落在白衣医生的身侧,落在年轻女孩纤薄的肩头。
两人坐在一起,画面仿佛电影般唯美。
却也叫人感到刺目。
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上前,在那长椅前站定,“静姝。”
不冷不淡的嗓音打破这份静谧。
沈静姝掀起眼帘,泪水还没干,看到那张熟悉的清冷脸庞时,不由怔住。
他怎么回来了?
陆时晏望着那张双眼通红,神情脆弱的白净脸庞,心口一窒,面上不动声色,抬步朝她走去,手掌自然搭在她的肩头。
纪嘉泽是见过陆时晏的,现下见他来了,从长椅起身,客气打了声招呼:“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时晏回望纪嘉泽,神情是客气的冷淡:“纪医生,你好。”
见此刻的气氛有点尴尬,纪嘉泽轻咳一声:“我和沈小姐在谈论沈奶奶的病情,她情绪有些糟糕,你来的正好,还请好好开导她……”
“我会的。”陆时晏道。
“嗯,那就好。”
纪嘉泽颔首,又担心地看了沈静姝一眼,挪开视线道:“那你们俩聊吧,我先回去忙了。”
陆时晏嗯了声。
沈静姝拿纸巾按了按眼角,也站起身来,嗓音还有些哑:“纪医生,麻烦你了。”
纪嘉泽摇头:“沈小姐客气。”
他转身离去。
又几片樱花瓣絮絮落下,沈静姝吸了吸鼻子,
看向省钱的男人,尽量让自己语调平静:“你不是在m国?怎么回来了?”
陆时晏没立刻出声,徐徐抬手,捻起她发间的一枚樱瓣。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低沉的嗓音明显透着不虞。
沈静姝回过神,压低眉眼,轻声解释:“你在外忙,我不想用这事打扰你的工作,我自己也能应付……”
话没说话,男人的手掌托住她的脸。
稍稍用力,脸颊就被抬起,被迫迎上那压抑着某种情绪的深邃黑眸:“你自己能应付?”
沈静姝眼睫颤了两下。
他松开她的脸,长指轻抚上她泛红的眼角,语气淡了淡:“沈静姝,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沈静姝略怔,被问住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目相对,男人目光太过锐利摄人,仿若层层涌来的冰凉海水,快要将她淹没,叫她溺毙其中。
她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唇瓣轻动:“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报告今天才出来,前两天情况不明了,告诉你了,除了叫你记挂国内,无济于事。而且奶奶这边,有我照顾就够了,你在外忙工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说到这,她的话卡住。
一时半会回不来,可他现在却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眉心微动,转过脸,抬眸打量着身前的男人,视线从他沉郁的眉眼间,到眼中的红血丝……
“你…你怎么知道奶奶住院的消息?”她语气不自觉柔了下来,眉心微蹙:“你m国的工作呢?忙完了?”
“每周一,保姆都会向王秘书汇报工作情况。”
陆时晏语气淡淡:“m国那边我已安排人跟进。”
沈静姝松口气,要是因为她家的事耽误了他上百亿的大合同,便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但看他特地赶回来,她还是有些愧疚:“你不用赶回来的,医院这边有赵阿姨帮我,足够照应奶奶了。”
陆时晏凝视她:“不赶回来,看你在别的男人面前掉眼泪?”
这冷淡又有一丝嘲意的语气,叫沈静姝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对纪医生那若有若无的敌意,让她觉得失礼且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