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妈妈说:“咳,这俩孩子从小就这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私房话!”
季辞和陈川正在角力,长辈们正热热闹闹地说话,忽然听见座下表弟拿着手机和舅妈吵了起来。
表弟冲舅妈嚷嚷:“你们净说我早恋!二表哥初中就谈恋爱了,凭什么我高二就不行!”
飞来大锅,陈川一脸懵,拍了一下桌子,训斥表弟:“你那时候才屁大点?怎么就知道我早恋?再说了,也不找个好点的榜样学学。”
陈川妈妈说:“你二表哥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你可千万别学他,要学就学你表姐,打自进了二中就一直年级前三,多厉害啊。”
表弟模仿着陈川妈妈的语气:“她‘多厉害啊’,”他嘟囔说,“我可学不来!”
舅舅拿筷子敲了下桌子,斥责道:“怎么和长辈说话的!有没有礼貌!”
陈川这个表弟,小聪明颇多,但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和季辞一样,也是被花钱送进实验二中的,在学校里总是吊车尾。别说,表弟的偶像还真就是陈川,所以他从小志不在学,就打算随便混个文凭然后跟着爸妈做生意。横竖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家业怎么都得传到他手上。
季辞看了一眼陈川表妹,长得清秀好看,个子出挑,葱苗儿似的,继承了陈川妈妈这支人的好基因。只是一双眼睛一看就知道十分倔,十分的争强好胜。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闷头吃饭,也不理其他人。季辞注意到她拿筷子的右手中指稍稍有些变形,中指左侧有一块隆起的茧肉,那是大量拿笔写字长年累月磨出来的——这是个极勤奋的孩子。
舅妈也叹气说:“唉,嫡亲的姐姐弟弟,怎么苗苗就能考年级第一,你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表弟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千年老二。”
这四个字说得很低声,但桌子上的每个人还是都听见了,舅舅见不得儿子这样嘲讽亲表姐,立即怒了:“你说什么!”
表弟正值青春叛逆期,血气方刚的时候,当即就和他爹杠上了:“我说她千年老二!这回能考年级第一还不是因为人家叶希牧弃考了!”
舅妈也生气了:“苗苗一个姑娘家家的,学理科怎么能和人家男孩子比!再说了,叶希牧他根本不是人,学神一样的,谁去和他比?苗苗这次拿第一,我看就是实至名归!”
孩子们都在念高中,家长们对学校的了解可不比在读的学生们少,年级排名情况那都是门儿清。眼看着舅舅这家人越吵嗓门越大,小姨一家连忙来劝架:“好了好了,吃饭吃饭……排名不是最重要的,不过早恋确实要不得……”
就因为和表姐只差一个年级,被拿着和表姐比了十几年,表弟愈发的不服气,说:“你们以为就我一个人早恋?李佳苗她也早恋!李佳苗从高一就开始追叶希牧,你们以为她为啥那么拼命学习啊?就是为了成绩好就能和叶希牧一起升国旗、一起当广播站主持人、一起去渌江市参加奥赛,一起考清华!”
一颗□□似的的信息,完全颠覆了全家人对表妹的认知,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表妹。
季辞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在陈川家里又听到叶希牧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抚了一下嘴唇。
她走出三步,少年没有动静。季辞想行了,总算是消停了,谁知下一步,少年已经一大步,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目光一对,可能是离得太近了,少年又退后一步,站到了土坎下面。这边的土坎要比那边高一点,少年便比季辞矮了半个头。
季辞算是服气了,看了眼旁边的坟墓,忽然觉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父亲被抓了,做儿子的,一个还未成年的高中生,可以为他做到这一步,想必他的父亲对他也是如此。可她和她的母亲呢?生同陌路,死不聚首。
人与人之间,真是不公平。
叶希牧的嗓子有点哑:“你要钱吗?你说个价。如果我出不起,我将来赚钱,就算要还一辈子,我都还给你。”他低着头,说:“我就想知道我爸爸到底有没有事。”
季辞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个少年会像大人一样,和她谈钱。望着他,她忽然笑了起来,柔柔地说:“小弟弟,我不需要钱。你给我再多的钱,我说不帮就是不帮。”
“那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你还真把我问住了。”季辞笑了笑,抱着胳膊仰起头,卷曲的长发在山风中飘散,她又笑了起来。
少年被她笑得有些懵。季辞偏着头打量他,忽的伸手掠了一下他的头发,说:“你头发留长一点挺好看的,别听那个迟万生乱说。就是这个刘海,实在太丑了,该剪。”
她说:“你以为留长刘海,就能保护你的尊严了?其实你去求别人,别人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你低声下气的样子。”
少年像是被刺了一下,瞳孔缩了起来。他又低下头,季辞看不见他的眼睛了。她于是低下身,靠近他,在他那张弓一样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季辞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向后仰去,她抬起眼睛来看见他惶惑如惊弓之鸟的双目,心想,一个雏儿。她轻笑一声,又去吻他的唇,用她炽热的里唇去温暖他,更有技巧,更加的煽情而深刻。那孩子忽然明白过来,用力把她一推,眼睛里闪出怒火,快步走下山去。
季辞被推得一双手向后抵在母亲的坟墓上,在未干的水泥上摁出了两个倒着的手印。她回头看了一眼,“哟,留下证据了。”
她搓了搓手上湿漉漉的砂浆,收起笑容,无所谓地自言自语道:
“臭屁孩子,要打发你,还不简单。”
……
季辞担心水泥没干,又有人过来破坏坟墓,于是一直在墓边守着。她到底不信什么鬼神,刚才虚惊一场之后,她反而更加无所畏惧。天将黑时,陈川打来电话,问她那两个泥瓦匠整得怎么样,她说手脚挺麻利的,砌得还行。陈川听见她四周风吹树摇哗啦啦的声音,问:“你在哪儿?”
季辞摸了把水泥,“还在龙首山上,等水泥干了再走。”
“没看到什么人吧?”
“没有。”季辞不想提叶希牧,包括上次的迟万生,她也没有和陈川提。提起这事就绕不开岑崟,而陈川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唯独不知道她曾经撞破母亲和岑崟的私通。
“那就好。”陈川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催她赶紧回去,说:“我跟看山的老头交代过了,他会帮忙盯着。谁拆你妈的墓,我他妈拆他的屋。”他语气凶狠,季辞知道,这事他干得出来。
季辞应了一声,起身往山下走。陈川跟她说今天和璀璨矿业的人开会,等会还要去陪他们的领导喝酒,又说他妈明天吃面(生日的前一天叫“吃面”,地方习俗:提前一天过生日),让她过去吃晚饭。他的语气一径如常,就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但季辞知道,两个人心底都开始有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