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我找到了陆海空。他略带担心地问:“上午演示机器,我没时间仔细问你。听说前段时间你差点要离开公司了?”我有点尴尬没有回答。他感觉到了什么,说:“真庆幸你没走。”这话似有深意,但是此时我没心情接这个茬。
对于我的问题,陆海空果然觉得很简单。美国标准测试箱其实跟美国关系不大,是按照国际标准设置的检测安检机的一种旅客行李模拟物。由于这种测试箱由美国最先使用的,所以才取名叫美国标准测试箱。
说是箱子,其实里面就是放了几个测试体,分别对应钢板穿透力、线分辨率和空间分辨率等测试项目。钢板穿透力的测试体是一个阶梯型的铁块,对应着的阶梯分别是20、24、26、30、34毫米厚的钢板,背面用铅刻着相应的厚度数字。x光穿透以后,在屏幕上如果看到厚度的数字,说明就穿透了这个厚度的阶梯。
线分辨率和空间分辨率,则考验的是机器图像的清晰度。线分辨率考察的是对裸铜线的识别能力,awg是美国标准线规,数据越大,对应的裸铜线直径越细;空间分辨率是考察对紧邻两条铜线的区分能力,能不能在屏幕上清晰地区分开紧挨着的两条铜线。13毫米的空间分辨率就是说可以识别相距13毫米的两根铜线。
原来这个数字越小越好,倒是我在演示会上白担心了。
“所以你明白了吧?这些参数也并非越大越好,洛克比海威的数值好这没什么,一般来说技术都差不多,各种参数的数值有大有小。但是洛克今天的测试,每一项数值都比海威好那就不得了了。”
也就是说在早上演示中,洛克不声不响地拿了个头彩。难怪汪总急成那样。
“对了,陆海空,我想恶补一下专业英语,你手里有没有咱们公司关于各种机型参数的英文手册之类的东西?”
“有啊。正好我这里有一本洛克在中国销售的所有机型的详细介绍的中英文对照手册,你拿去看看吧。”陆海空一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本扑满灰尘的16开大厚册子,拍了拍灰尘递给我。
这蓝色封面是我熟悉的,会议室的架子上摆着几本这样的册子。我接过来,粗略地翻看了几页。
拿着手册边走边看地走回二楼,billy的脸又是迎面而来:“你上哪儿去了?是不是中午趁着吃饭时间跑出去溜达了?”我这才注意到芭比、aanda她们都不在。
公司处在繁华闹市区就是这样,女同事们经常趁着午休时间去附近的商场逛街。像芭比这样爱逛的人碰到换季打折的时候连饭都不吃,在路上解决掉一杯酸奶就算午饭了,又减肥又逛街。
当然,我从来不逛街,主要原因还是没钱。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billy把他的腕表伸到我的面前。一点半我就应该坐在我的工位上了,可现在已经是两点十分了。
“我刚才到陆海空那里去咨询了一些问题。”我想当然地为自己辩解。
“哦,是吗?”billy冷哼了一声,“你搞错了吧?陆海空是技术部的人,去向他咨询技术问题是产品专员的事。你的职位是销售助理,你必须时刻盯守在你的座位上,我们一有事就能马上找到你。刚才李总让你去市场部问一下深圳那边展位订好了没有,结果你没影儿了。你说,你这算不算玩忽职守?算不算脱岗?”
“啪”的一声,他的手打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愣在那里,感觉身体里的某处有奇怪的灼热感。他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因为他吃准了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镇定一下心神,梳理一下思路张口要反驳他。但是他不再给我反驳的机会,转身走了。我满腔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自从上次从总部借机器的事情他和秦冠灰溜溜失败以后,他对我盯得越来越紧了。这让我时常有窒息的感觉。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首先要对付的就是billy。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然而一直到下班时我都没有想出来。
终于可以下班了,我站在门边等着电梯。想起中午billy恶狠狠的脸,觉得自己在公司里仍然艰难。电梯“叮咛”一声响,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叹了一口气走进电梯,正要关门,却听见有人大喊“等等”,一只脚伸了进来拦阻了正要合上的电梯门,接着一只手扒开了电梯挤进来。是赵芭比。
虽然已经工作了一天,但是赵芭比神采飞扬,丝毫不见疲累。看见电梯里只有我,芭比的声音神秘起来:
“嗨,有好事。”
虽然对芭比的好事并不感兴趣,但我还是不得不迎合她问了一句:“什么好事?”
“哎,你过来,”她的声音很神秘,见我把耳朵凑过来才满意地小声说,“今天我已经从alice那儿搞到了确切消息,李总是单身。他的个人信息表里写的是未婚。”
“啊?”我叫了一声。“未婚”两个字像一把尖刀戳进我的胸口里,一阵剧痛。
看到我的异样,芭比眼眸露出怀疑的神色:“怎么了?不会听到他未婚你也动心了吧?”
我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说:“怎么?已婚未婚对你来说还算障碍吗?你何必这么兴奋?”
芭比没有听出我的讽刺之意,认真地说:“严格来说,结没结婚对我来说确实没啥区别。但是我可不傻。我不想跟他们玩玩就算了,我是想要结婚的。如果要结婚的话,当然要找未婚的了。”
“为什么?”此刻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可以平和地与她聊天了。
芭比很洋派地耸耸肩:“把男人从他老婆手里抢过来,这男人难免对前妻心里有愧疚。如果前妻再过得惨点或者事事找他帮忙,两人总断不了联系。我可不想我们俩人中间老有别的女人的影子。万一再有个孩子那就更完蛋了。那可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纠缠和阴影。所以未婚的是最完美的。你懂吗?”
懂,我怎么不懂?有个忘不了的前女友也是婚姻的阴影。可是……
“可是,小周不是早就说过李乐永说他是单身吗?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问。
“当然不放心啊。”赵芭比看看左右没人,凑近我耳边说:“你不知道吧?李乐永第一次来公司面试的时候,他手上可是戴着婚戒的。他好英挺啊,我第一眼就看上他了。当时我还特别遗憾,这么帅的人怎么就有主了呢?”她喃喃道,完全没注意到我脸色的难看。
心里像被人强塞进了大把冰块,瞬间又凉又痛。我努力地调动着腮边的肌肉,挤出一丝笑容来:“哦,是吗?”
赵芭比自顾自地说:“后来他手上的婚戒又没有了。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才费劲打听的。我就怕他是离过婚的,按他的年纪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一起走出电梯时还听见芭比喃喃地说:“明天开始……”
晚上,把那本字典一样的大册子在我面前摊开:
x射线检查装置——xrayspectionsystexis-1080d
画面扩大——zoo
解除扩大——zooout
边缘强化——edtrace
高穿透力——highperation
原子序号——atoicnuber
……
看着这些枯燥无聊的词汇,我感觉困意一阵阵袭来,脑袋几乎不能转动。嘴上说要努力,但是要发奋真的不容易啊!
我对自己的无用感到生气,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下。火辣辣的脸让我清醒多了。除了这些专业术语之外,我还得恶补日常英语。想起那天和radford跳舞的情形,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更甚了。我又翻出了以前大学时买的中级英语听力教材和cd,今晚看来要大干一番了。
早上,我昏昏沉沉地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办公室。大家都已经来了,李乐永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电话。
芭比提着一个鼓鼓的永和豆浆塑料袋走上楼梯来,穿过我们惊诧的目光,去敲他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一声“请进”,芭比推开了门:“李总,您还没吃早饭呢吧?我刚好……”
她走了进去,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芭比得意地走出来,两手空空。走过vivian的办公位前,她特地探头看了一眼。然而令她失望的是,vivian并没有在自己的办公位上。
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给我做,这正好让我有一点思索的时间。如果想干好这份我毫无经验的工作,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呢?
当我走进李乐永办公室的时候,里面还有淡淡的皮蛋瘦肉粥的味道。我看了一眼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里面几个白色餐盒堆得高高的。
见我进来,李乐永的眼睛离开了电脑屏幕。
“什么事?”
“李总,”听我这么叫,他的眉头又皱了一下,看来他还是没习惯我这么称呼,“如果我想好好干这份工作,可是我又什么都不懂,你觉得我应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呢?”
“嗯?”他露出吃惊的样子,也许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想了一下,他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学的。”
我刚刚鼓起的气一下子泄了,坐在沙发上无所适从。
“那个,”他又说:“你先把咱们公司的产品熟悉一下,看看都有哪些机型,重要功能的参数以及报价。”
虽然听起来无关痛痒,但确实应该熟悉一下。我点点头,心里想还能去找谁?只能又找陆海空了。
“等一下,”后面又传来声音,“你先让小周送你去一趟黎总的公司,有一份文件请他签名,然后你带回来。”
我回过头,他手上把一个大牛皮信封递过来。我走回去接过了信封。“你去把vivian叫进来。”临出门时,他又嘱咐了一句。
vivian像弹簧一样,一听见叫她去,她立刻动作利索地站起来,轻盈地绕过工位走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里面传来李乐永的声音:“进来。哦,vivian,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请你来做……”然后,门轻轻合上了。
小周的工位在楼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带着耳机在电脑上看《大众英语》,怪腔怪调地跟着念。
我一拍他的肩膀,他慌忙摘下耳机回过头来。
我笑着问他:“你还挺好学的。”
他有点羞涩:“多少学点日常对话吧。有一次radford自己坐我的车,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闹了个大笑话。后来还是给秦总打了个电话,秦总给翻译的。今天要去哪儿啊?”他顺手抄起了椅背上搭的夹克。
“去一趟黎总的公司。”
今天空着的车只有万总时常坐的凯迪拉克。来到地下车库,他一只手替我把车门打开,另一只手护在车门上方,怕我碰头。他的这一动作令我对他好感度倍增。
车子轻轻启动,驶出地库,陡然之间光明充满车厢。我笑着对专心开车的小周说:“你可真体贴啊!还是第一次有人替我开车门呢。”
小周笑笑:“上次谢谢你啊。”
我一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送艳红回家。”
“艳红”?我这才反应过来,赵芭比的原名叫“赵艳红”。
“哦,没什么。你真的挺关心她的。可惜公司不让员工谈恋爱。”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了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心虚地望着他,小周只是苦笑。
“我这算什么谈恋爱?顶多算单恋罢了。”小周语气自嘲,看样子不怕说破。
我干脆问他:“你和芭比是老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