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大公子。”这一回轮到军官躬身道歉了,毕竟嘛,都是黍实的兵,谁又能不知黍实州的州牧呢。不过,正因为如此,雷泽言的坦诚没有被当作笑话,最终让他瞒着雷泽政华就进入了军营。
当然,这只是他一生军旅的开始,而他真正再离不开这个使命的原因,却是在黍实州大水之后,当天子匆匆搬离了京城之后,还有许多黍实州未撤离的百姓在这场水乱之后,狼狈流散,同时北族的士兵也还有一些留在当地,抢杀掠夺。
雷泽言在护送天子到涿阳城的边境后,这才晓得雷泽政华选择留在了北诏城与北诏共存亡,而雷泽玥也在逃难中走散了,于是他匆忙回去寻找,这一找就是三年。
三年来,虽说黍实州的大水阻隔了北族大军,却还是有零散的北军在扰乱着边境,而九州那些立于最底层的士兵们也只有留在此地,守护着这块破败的土地,日夜不寐。
那三年是雷泽言过得最充实的三年,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战乱的悲凉,他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的戍堡,有的戍堡也许有百来人,有的戍堡也许只有几十人,只要一有纷乱,他们就要拿上并不那么有力的兵器去往战地,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边境上的骨冢越来越多,松柏越来越高,他们多数是青年,有的正过新婚,有的刚有儿女,来自不同郡县,村落,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铮铮铁骨的英雄,埋魂于此。
三年后,天子来诏,因为易家的崛起,天子为了权衡,一方面扶持吴家,一方面又为了分离易家的兵权,将雷泽言招回,在回去的途中,雷泽言经过了一家村头破落的门房,门边有一老一幼,那孩童正在唱一首歌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听到那一曲,连箭刺入肩胛都没有皱一下眉的雷泽言,惊讶地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这会儿,坐在高高的酒楼楼台上,雷泽言竟不知不觉地哼唱起来,那时他就明白这一世恐怕不终结战乱,他不会瞑目了,那战争的哀伤已经深入骨髓,烙进了一腔热血。
这世间的事总是有一些巧合的存在,因为某种微末的巧合,改变了一人之一生的选择。
当吴小俊问起雷泽言为何要将热血洒在沙场军旅之中时,他显然有一丝极小的停顿,风华年少之时,谁没想过浪迹天涯,一剑仗义行走江湖,做那最无拘无束之人。
夕阳那橙黄的色彩披在京城绚丽的屋顶之上,渐入热闹的街市落在雷泽言的眼底,他那时正当极冠之年,剑眉之下是那英姿飒爽的轮廓,头顶的银冠刻画着一副意气风发的画卷。
他靠着窗梁上,清风一笑,反问道:“小俊,可有听说过黍实?”
黍实州?吴小俊想了想,雷泽家主家便是黍实人,听说几年前大水,雷泽家举家南迁,这才随着天子来到了现今的京城,不过据说雷泽家家主已经在黍实大水中落难了。
遥想此处,吴小俊点了个头,将酒罐放到了桌上,沉敛道:“嗯,晓得一些,兄父,世伯便是在黍实大水中…”
话音未落,雷泽言却哈哈大笑起来,打断道:“我说黍实,可不是让弟随我一同缅怀家父的。”
说着,雷泽言将酒罐抬起大口喝了一口,续而道:“我是问你可有听说过黍实当年的繁华?”
“繁华?这倒不曾…难道要比当今京城更奢华几分?”经雷泽言一提,吴小俊不好意思地饶了饶脸颊,说来也是,雷泽言可不是拥有哀伤葬花之情的人,哪里会逢人便提那家世不幸的伤心过往。
雷泽言顶多只是怀念那个州郡,那里的北诏城,只听他道:“奢华倒算不上,只是入夜之后却比京城更加热闹,夜不闭户,礼尚往来,因为没有战争的威胁。”
如是丰年,当无窃匪,百姓安居,礼乐风行;如是饥年,当共携手,互帮互助,以祀瑞雪。这便是雷泽言想要的世界,雷泽言身在恰逢北族第一次入侵的时候,这也就造成了他此生再没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