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一川听的脸红心跳,目光忙往四处瞅了瞅,幸好村子里人不多,没人知道他回来,也没人跑来围观看热闹。邓一川心才踏实了些。
“七婶”迎他进了屋,着实热情。一边训道他多久都没来过老家了,来了也不到她屋里坐坐。一边又说婶知道你忙,跟着市长能不忙吗?
自从“七叔”成了大师,“七婶”的境界也高了许多。村子里怕是没有其他妇女比她更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哪个人知道市长是谁书记又是谁。就连邓一川母亲温月娥,让她说出书记田中和的名字,怕也很难。
但这些“七婶”都晓得,不仅晓得,还知道田书记的老婆喜欢什么,还说王华伟市长的老婆就没田书记老婆有雅兴,对她家这些宝,一样也不感兴趣。
这话印证了邓一川的猜想。
邓一川本来就已判断出,博物馆那些失踪或被“替换”的文物,都进了夫人吴南平的腰包,也许有一些被她弟弟吴南宏“拿”走了。而目前摆在架子上的,就出自“七叔”之手。
田中和在博物馆里,只是让夫人还有小舅子图了这些“宝贝”。为公平起见,田中和对博物馆工程追加投资之事采取默认态度,而追回投资这一块,利益全被王华伟父子拿走!
这叫各取所需!
他的死对头,秘书田瞳当然也不会白忙活,肯定也跟着王军几个,从博物馆拿走不少好处。
屋里坐了一会,邓一川提出去“七叔”的工作地看看,为了让“七婶”能更加兴奋,邓一川故意说:“好久没来了,也不知七叔现在创作出了什么宝贝,我得看看,回去好跟领导交待。”
一听领导两个字,“七婶”兴奋了,马上说:“婶这就带你去,也不是婶自夸,你七叔现在的手艺可是越来越精了,吴老板刚刚拿走一批,说放在香港那边,没人能辨出真假呢。”
邓一川才知道,“七叔”是跟着吴南宏去了香港。
“七婶”一边如数家珍地将那些宝贝指给邓一川看,说这是哪家订做的,那些已被哪家订走,钱都付了,就差来提货。邓一川看着这个巨大的工作室,心里一遍遍惊呼。
他还从没想到,老家的文物市场已经发展到这么厉害。七叔家也学城里那样,楼下有很大的地下室。“七叔”将整个地下室做了他的工作室,里面有好几堵墙一样的博古架,上面全摆满了“文物”。
这些“文物”单靠肉眼,根本辨别不出真伪,也就是说,老家龟山的这个产业,已经很有水准了。
这一天,“七婶”真是让邓一川开了眼。邓一川暗叹,以前真是对这行关注太少,懂的也太少。他甚至觉得,就连“七婶”现在的专业知识,也比他强。
这里不只复制着龟山和吉东出土的那些“文物”,就连著名的马家窑彩陶,“七叔”竟也能复制出来。
邓一川不能不惊叹“七叔”的厉害。想想马家窑什么地方啊,那可是仰韶文化的代表,那里出土的彩陶都是距今有五千七百多年的新时代晚期的宝贝,马家窑陶器大多出土在黄河上游甘肃、青海一带,甘肃跟吉东有多远,“七叔”竟边那边的陶都能仿制,邓一川真是不敢想象!
后来邓一川在一个博古架前停下了。虽然“七婶”没向他介绍这五件是什么,但邓一川一眼就认出,这五件,就是眼下馆里架子上缺的那五件!
邓一川问“七婶”,这五件是啥时做的?“七婶”开始说不记得了,这么多宝贝,她哪一一记得清?后来她冲那些宝贝巴望了一眼,说:“大概是前年做的吧,听你七叔说,好像是你们姓孙的馆长不在了,钱没付,东西就让你七叔扣下了。”
邓一川忽地明白,所有的文物,其实都是吴南平姐弟通过原副馆长孙学儒“拿”走的,真的拿走,然后再掏钱让“七叔”做一批“真的”出来,给馆里补上。而之前他在馆里看到的那空的地方,原本该把这五件摆放上去。只因孙学儒突然去世,没人跟“七叔”付钱了,“七叔”才将它们扣留在了这里!
邓一川在馆里越来越变得热情也越来越变得随和。
他的随和真是改变了博物馆的格局,之前避着不跟他说话的,主动来他办公室,跟他拉起家常了。拉着拉着,就会冷不丁跟他说起一些事。有的以前对他很冷漠很不屑,把他划入“落架凤凰”那一系列,认为他不过是遭了贬,来博物馆接受惩罚的,现在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看邓一川做事做得风生水起,便也悄悄地凑过来,想跟他掏几句心窝子。
人都是好事的,这是人性中最最基本的一面。表面上看似人们一个个麻木,对某些敏感话题避而不提,甚至摆出一副高冷一副与己无关高高挂起的样子,其实呢,一个个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都在寻找机会,只要觉得是个机会,马上就会贴上来,跟你窃窃私语。
邓一川已经听到了不少事。
比如说,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市委书记田中和夫人吴南平是个文物谜,她对馆里这些宝贝爱得不得了,见了就走不动路。夫人吴南平以前有事没事就往馆里跑,跟馆里很多人都熟,跟老夫从吉文斗,关系也很是不错。
有人告诉邓一川,老夫子评高职的事,吴南平还帮着奔走过呢,老夫子出的两本专著,都是吴南平帮着给拉的赞助。
这点,老师吉文斗从没跟邓一川提起,师母颜歌,也从未在邓一川面前提过吴南平。
馆里的人还告诉邓一川,夫人吴南平来馆里,从不找伊浅秋。要么让老夫子吉文斗陪着她,要么就让以前的副馆长孙学儒陪他。
邓一川查了馆里的会议纪录还有相关文件,前副馆长孙学儒在馆里正是负责文物这一块,他也是吉东名副其实的文物专家。可惜两年前,也就是陈原二次责成相关部门查西楼乱装修的时候,患肝病离世了。
孙学儒去世后,文物这一块,就由吉老夫子接管。但馆里的人告诉他,自打孙学儒离世,田中和夫人吴南平再也没来过馆里。
还有一件事,竟然是杨眺告诉他的。
邓一川真没想到,杨眺也会加入到向他“倾吐”的行列里。
这天杨眺走进他办公室,先是不着边际地聊了一阵,然后拿出一张照片问:“认识这个人吗?”
邓一川瞅一眼,照片上一共两个男人,是在馆里照的,背景是陈列展示中心那堵墙。其中一个邓一川认的,就是已经故去的原副馆长孙学儒孙老。另一位看上去很年轻,也就四十来岁,穿着打扮很新潮,一看就有派头。
“谁?”邓一川不认识这人,扭头问杨眺。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吴老板吴南宏啊。”杨眺夸张地说。
吴南宏?邓一川猛地记起,书记夫人吴南平有个弟弟,但这人不在吉东,据说是在南方,财发的很大。此人不只是脑瓜子好使,胆子也大,能量更是大得出奇。有人甚至说,田中和所以能到吉东当一把手,跟这人有一定关系。
这些都是秘书们一起八卦时他听到的。
但他没想到,吴南宏居然来过博物馆,居然还跟孙老合过影。
邓一川还在乱想,杨眺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让他看看照片上是谁?
邓一川只一眼,就惊了。
照片也是两个人的合影,地点同样在陈列馆那堵背景墙前。照片上那个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的人不正是他“七叔”邓光乾么?
“这个眯眯眼好像跟你有点关系吧?”杨眺话里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