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刚发过来,门板就被敲响了。
唐朵一怔,起身去开门。
是梁辰。
他神情淡漠,目光平静,两人对视一秒,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唐朵让开一步。
……
梁辰迈进屋里,淡淡的扫过客厅里那些高高堆起的纸箱子,目光又落在空荡荡的开放式小厨房里。
唐朵已经走进厨房,正背对着他,心不在焉的做了壶水。
听着电热壶开始嗡嗡作响,唐朵突然说:“我觉得,林月没疯。”
她的声音夹杂在嗡嗡声中。
梁辰脚下一顿,走上前:“你确定?”
唐朵回过身,尾骨靠着案台:“不确定。”
她的眼神很安静,眉头皱着。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案台桌,梁辰坐上高凳,问:“那你的理据是什么?”
唐朵:“资料上说,林月因为裸贷的事被逼疯了,我也去林家确认过,人是不太正常。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她的话说到一半,水开了。
唐朵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两个拿铁杯,放在桌上,又拿出两张滤纸和一个滤杯,将滤纸放进滤杯,架在拿铁杯上。
然后,她又找出一罐咖啡粉,舀出一勺就要放的时候,说:“按理说,她应该很怕看到那些债主的电话,逃避,惶恐,崩溃……”
唐朵的话突然被梁辰的动作打断。
事实上,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一直盯着唐朵的手,专注而笔直,直到唐朵要将咖啡粉放进滤纸里。
梁辰伸出一只手,搭在唐朵的手背上。
只一下,他就收回了,手垂在身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搓了搓手指。
唐朵也是一顿,盯着自己被碰过的手背,又抬起眼,刚好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问:“我步骤不对?”
梁辰抿了抿唇:“不对。”
“哦,那你来。”
唐朵将装满咖啡粉的勺交给梁辰。
梁辰接过,放到一边,起身就拐进开放式小厨房,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一遍手,同时说:“你继续。”
唐朵就歪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接着道:“奇怪的是,林月的手机既没有销毁,也没有扔,si卡还在里面,手机虽然关了却扔在床底下。”
梁辰已经洗完手,抽了两张纸巾缓慢地擦拭干净,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肌理流畅,而且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唐朵定定看着:“如果是个胆小的女生,在床下藏东西似乎不应该是首选,而且张迅去她家里,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倒像是故意让人找到似的。一个人要存心藏起一件东西,怎么会藏得这么显眼?”
换言之,如果林月不是个胆小的女生,又怎么会轻易被逼疯?
说话间,梁辰已经拿起电水壶,回身对着滤纸轻轻浇了一圈细流,他的力道控制的想到好,又稳又平。
唐朵的目光也跟着移动,顺着那厚实的手背,落到手腕,以及肌肉线条绷起的小臂。
直到梁辰用水将滤纸润湿,将咖啡粉倒进去,又浇上涓涓细流,一圈圈绕,浸泡着咖啡粉。
滤杯下面响起嘀嘀哒哒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这时,梁辰低声问:“你想证实你的怀疑?”
唐朵缓慢的收回目光:“我想去一趟林家。”
“求证?”
“当然。”
隔了一秒,梁辰放下水壶,拿掉滤杯,将冲好的咖啡推到唐朵面前。
“喝完这杯,我跟你一起去。”
唐朵愣了:“你也去?”
……
梁辰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而又冲第二杯:“我昨晚看了一本书。”
啊?
唐朵更愣了,这哪儿跟哪儿?
梁辰专注的盯着水流,嗓音低沉和缓:“那书里有一些微表情和潜台词的分析。当然,这些分析是建立在庞大数据的基础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长期工程,我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就需要收集整理这个人身上大量的采样数据,并且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唐朵问:“所以呢?”
所以,这跟他要和她一起去林家有一毛钱关系吗?
“所以,鉴于你是我未来一段时间内需要采集样本的主要目标,我需要时刻观察你的言行,你的表情。然后,我会用概率学分析,比如,如果你再出现刚才那样惊讶的表情,我会迅速得出结果,有多大比例你是真的惊讶,有多大比例你是装腔作势,还有多大比例你是在扮猪吃老虎。”
第二杯咖啡也冲好了。
梁辰放回水壶,用刚才用过的纸巾将台面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扔进废纸篓。
他转过身,端起咖啡,低眉敛目的轻抿了一口,这才抬眼。
唐朵一直看着他。
或者说,是在瞪他。
梁辰顿住,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冲了两杯咖啡。
然后,他陈述道:“你在生气。”
一阵沉默。
唐朵吸了口气,又笑了,却笑不走心:“装腔作势和扮猪吃老虎都含有贬义,通常不会用来形容自己的搭档或是朋友。如果你不了解它们的意思,我可以当做你是在乱用成语,先原谅你。”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梁辰的目光笔直的盯着挂在唐朵唇边的那朵笑意,半晌,才说:“你说的我会注意。但就目前来看,我只能找到这两个词来形容你。也许是我的词汇量还不够丰富,等我找到更适合的,再替换。”
他话音一落,唐朵唇边的笑就收起来了。
还眯起眼。
看来,她昨晚是低估这个男人了,她一时玩得太high,就犯了轻敌的错,以为可以揪着他的强迫症戏弄一下,反正他对她束手无策。
怎么想到这才过了一宿,某人就突飞猛进了?
莫非是熬夜苦读了一晚?
……
喝完了咖啡,两人一路驱车去了林家。
路上,唐朵一直看着窗外,没兴趣说话,梁辰也没吭声。
直到来到林家门口,敲了门,低迷的气压都没有散去。
陈慧茹前来开门,见到是唐朵,立刻把人迎进屋。
此为防盗章
再看乔远,眉目间略有紧绷,却不是惊讶,而是为了老父亲的健康担忧。
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进唐朵的脑海,这临时租的小房子还是工作室提供的信息,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在新来的搭档乔远对门?
唐朵转念又想,既是搭档,就需要彼此熟悉,培养默契,偏偏她和乔远是第一次搭戏,根本没那个时间,多半是梁同从这个角度出发,才刻意安排?
想到这里,唐朵说:“乔先生,你好,我就住对门,刚才的电话是我打的,你父亲似乎晕倒了,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
她租这房子用的是本名,那么和乔远就只是邻居关系,自然不用再演什么小可怜,做自己就好。
乔远点了下头,眉宇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也不像是学校里的那个“乔远”。
“有劳。”
他拿钥匙将防盗门打开,健步跨入,很快就拐进里屋。
蓓蓓也跟了进去,屋里传来一阵响动。
唐朵回屋也不是,跟进去也不是,正犹豫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救护人员打来的,说是已经到小区里,马上就到。
唐朵挂上电话,扬声喊:“乔先生,救护车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乔远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老人从屋里出来。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却很稳,不过几步就跨出门口。
跟在后面的蓓蓓,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还拎着一串钥匙。
这时,救护人员也上了楼。
乔远将老人放在担架上,又拉高他身上的薄毯,眼皮一抬,对救护人员道:“血压超过一百六,没有药物过敏史,低烧……”
只是乔远话还没说完,原本昏迷的老人就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乔远的手。
原来老人有意识。
从唐朵的角度,刚好看到老人手背上泛起的青筋,手背粗糙,关节突出,上面还有许多老茧,年轻时必然干过粗活。
老人没睁眼,声音却很有威严:“不去医院。”
就四个字,像是在给谁下命令。
乔远神色没有起伏,却侧头靠近老人,低声哄:“放心,我陪着你。”
救护人员也开始给老人测血压量脉搏,老人倒是配合,没挣扎,依然闭着眼,拧着眉,像是正在思考乔远话里的真实性。
片刻后,老人才说:“好,那不进icu。”
这话又有点谈判的意思。
乔远没有迟疑:“好,不进。”
这一老一少的双边协议刚签订,救护人员也完成测量,抬起担架将老人往楼下送。
……
蓓蓓的脸有点泛白,这个年纪的孩子,似乎还没能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大人们神色严肃,也不由得害怕起来。
唐朵见状,便抬手抚过蓓蓓的头。
蓓蓓抬头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唐朵扯了个笑容。
乔远已经锁好门,抬手要拿走蓓蓓怀里的包袱,仿佛这时才发现唐朵还在。
乔远望着唐朵,神色似是动了动,手臂轻轻落在蓓蓓的肩膀上:“今天,让这位姐姐照顾你,好么?”
别说蓓蓓,就是唐朵,也是一怔。
但面对蓓蓓,唐朵却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蓓蓓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乔远,又看了看唐朵,隔了几秒,才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
这个小姑娘,额外的早熟。
唐朵看在眼里,打从心里觉得可人疼。
乔远收回手,轻音轻柔:“去吧。”
蓓蓓走到唐朵身边,将手塞给唐朵。
唐朵也是因为这个塞手的动作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第一眼就觉得蓓蓓投缘。
这个蓓蓓,像极了她妹妹唐果小时候。
唐朵朝蓓蓓笑了一下,对乔远道:“哦,我的手机号是13……”
乔远将她打断:“我知道,135。”
唐朵有些诧异,居然背下了搭档的手机号,也算用心。
乔远一腿已经迈下楼梯。
唐朵却又落下一句:“为什么把你外甥女交给陌生人,不怕出事?”
乔远回过身,目光落在唐朵身上,仿佛带着穿透性,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几秒后,他慢慢转开视线:“你不是陌生人。”
唐朵张了张嘴,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
直到乔远下楼,唐朵这才领蓓蓓进了屋。
只是她这屋子根本没收拾过,哪像是人住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仓库。
唐朵按照堆放在客厅里的纸箱子上的碳水笔标记,找到其中一箱装道具和杂物的,从里面拿出几本简笔漫画。
这还是两个月前她在一个案子里客串幼教留下的教材,刚好适合六岁以前的孩子看。
唐朵将漫画递给沙发上的蓓蓓,笑道:“蓓蓓,你先看会儿漫画好吗?姐姐要忙一下。哦,晚上想吃什么,想到了告诉姐姐,咱们叫外卖好不好?”
蓓蓓点头,再点头,声音很小:“谢谢姐姐。”
这时,唐朵的手机响了,她拍了拍蓓蓓的头,起身接电话。
是张迅打来的。
他第一句话就是:“嘿,第一手消息啊!”
张迅和唐朵是大学同学,又都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上大学时就自作主张的认定,他们应该彼此照顾,所以有事没事就找唐朵闲聊,还大方的将班上的小道消息一股脑掏给她,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听。
这不,到了替身工作室,张迅仍是没有忘记自己小喇叭广播站的职责,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一定跟唐朵分享。
唐朵已经绕进开放式厨房,给电热水壶蓄满了水。
“说。”
张迅清清喉咙,道:“咳咳,你的搭档,那个乔远……他啊,原本姓梁,和咱们老板一个姓。”
乔远是案子里用的化名,这个早料到了,只是姓梁有点意外。
唐朵:“叫什么?”
张迅:“好像是叫……哦,梁辰!”
唐朵眉眼一顿,好一会儿没说话,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像是突然读取到什么关键信息,只是闪的太快,没抓住。
梁辰,梁辰,有点耳熟。
唐朵问:“还有呢?”
张迅说:“他和咱俩一样大,都是二十四,前面十年在美国,前不久才回来,单身,性格沉闷,也没朋友,性取向也不明,但据说学历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