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1

车前亮着两束光,那光线映进车里,晃过梁辰绷紧的下巴,那线条棱角分明,一直顺延到肌理分明的脖颈,喉结悬在中间,好像还在不爽。

静了片刻,梁辰动了动唇,那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你刚才打乱了我的节奏。”

唐朵差点笑出声,努力忍住:“哦,对不起。”

她知道,阿斯伯格人群很多都有严重强迫症,喜欢有规律有节奏的事物,而且自己的流程不喜欢被人打断。

但唐朵本来就要明知故犯,所谓的歉意也不走心,自然也不好意思告诉梁辰,她就像是孤独了半生的野猫,突然发现了新奇好玩的玩具,还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奇心咕噜咕噜的往外冒泡泡,怎么能忍住不手欠啊!

最主要的是,这个送上门来的同伴,才用他科学的大脑分析过,他们之间绝对没有性吸引,那就是说——无论她对他怎么聊骚、撩闲,解放天性,他都不会想歪,都是安全的。

呵,既然这么单纯,那她就不客气了!

唐朵煞有其事的“哎呀”一声,说:“要是我又忍不住怎么办,我这人随性惯了,咱们又是搭档,你看这……”

……

唐朵一开口,梁辰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就好比从前有一只家猫,他喜欢安静,晒太阳,睡懒觉,优雅淡定从容地过完一生,却在有一天发现,主人又带回来一只野猫,给他作伴。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当作伴变成了骚扰呢?

家猫很快发现,新来的野猫者不仅喜欢打架,上蹿下跳,能吃能玩,猫生追求更是靠爪子打天下,特长还是偷袭……

梁辰再一次感觉到,他遇到了回国以来最重大的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比任何科学或是艺术学上的难题都要巨大,因为科学有规律,艺术也有章法,这个“问题”本尊却超越了科学和艺术学加起来的分量……

没有规律可循,没有章法可依。

但梁辰知道,任何问题都能被解决,连战争都有停止的一天。

首先,他得先依从这个“问题”本尊的规则,搞清规律,摸清章法。

梁辰飞快的在脑海里找出一套方案。

他说:“如果你以后还想动手,你可以先告诉我。”

唐朵有点诧异,她还以为梁辰想了这么久,是在生闷气,或是已经打定主意不理她,没想到竟然是在思考?

她问:“哦,我告诉你了,你就让我动你?”

这是挑衅的语气,但梁辰完全没听出来。

“嗯,在短暂的时间里,我会命令自己允许。”

噗嗤……

唐朵在心里满地打滚。

“那我该怎么告诉你呢?比如,我想摸你的头发,我就直接说么?嗯……可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怎么办?”

梁辰并没有被难倒,他很快提出第一个方案:“你可以给个提示,比如你可以说,‘我要犯规了’。”

唐朵果断拒绝:“不要。”

梁辰一顿:“你也可以说‘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唐朵:“我不认为这是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梁辰指出客观事实:“你刚才弄乱我的头发,就跟我说了那三个字。”

唐朵“哦”了一声:“我口误,你幻听,两个选项你二选一。”

梁辰:“……”

……

又是一阵沉默。

梁辰的所有方案都被推翻了,他面临的“问题”无比巨大。

他陷入了严峻的考验。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唐朵:“还记得我上次说,如果我瞪你,就是你得罪我了,如果我高兴,就是你取悦我了?”

梁辰:“嗯。”

唐朵:“好,我现在再多加一条——如果我想动你,打乱你的节奏,欠招儿,忍不住,没事找事,我就喊个口号。”

梁辰静了一秒,正在思考以上那几条“如果”是怎么被唐朵归类到一起的,他的嘴就比大脑快了一步,问:“什么口号?”

唐朵故作停顿,故作沉吟,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就叫你一声——‘梁先生’。”

她的语气阴阳怪调,梁辰依然没听出来,只有某人自娱自乐。

梁辰眉头微蹙:“‘先生’是对男士的尊称,表示礼貌和尊重,可你刚才的行为,并不能归纳在这个范畴。”

唐朵瞅着他,慢悠悠的:“哦,要么叫‘梁先生’,要么我直接动手,两个选项你二选一。”

梁辰:“……”

这个女人,竟然连字典上的解释都推翻了

梁辰再次肯定,他遇到了回国后最大的难题,其艰难程度甚至超越了他前几天才读过的《高难度谈话》、《待人技巧》和《五分钟和陌生人成为朋友》几本书的概括范围。

如能攻壳,将来写成报告论文,恐怕可以带回美国参加诺贝尔和|平奖了。

……

但在今晚,他决定先通读一遍《沟通的艺术》。

“院内儿童确诊出自闭症,诚聘有儿童心理咨询经验的志愿者”。

唐朵盯着这行标题良久,给张迅回了信息:“我记得我卡里还有三万多奖金没动,待会儿我把它转给你,你寄给立心孤儿院,就说是给那位自闭症儿童请老师用的。”

张迅愣了,这还是唐朵头一回指定捐款。

结果不等张迅问,唐朵又说:“志愿者不可能每天照顾这孩子,自闭症儿童需要专门的老师,疏忽不得。”

张迅:“奇怪了,是这个孩子让你觉得特别,还是针对自闭症啊?”

唐朵没吭声。

……

其实就算唐朵不说,张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第一次见唐朵听电台的时候,就提过,那个叫唐果的主持人声音挺好听,不知道长得咋样。

唐朵抬了下眼皮,说:“那是我妹。”

那是唐朵第一次提到家里人。

直到后来某一天,唐朵突然塞给张迅一笔钱,说要托他捐给立心孤儿院,还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我是孤儿,小时候在那里长大,后来才被我养父母收养。”

唐朵既然要托张迅长期捐款,这些事迟早要告诉他,只是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无数个小问题钻进张迅的脑海中——

比如,为什么唐朵要用别人的名义捐款,是因为不想孤儿院知道是她吗?

那么,为什么唐朵不想曝光自己呢,是因为以前闹得不愉快吗?可是如果不愉快,又何必捐款?

后来,等张迅和立心孤儿院的肖院长熟了,才辗转知道以前的事。

……

据说,十几年前立心孤儿院也曾有过一个自闭症小孩,是个男孩,人人都叫他小影子。

那时候医学还没现在发达,别说小孩,就是大人们也缺乏这方面的意识,像小影子这样不爱说话,不擅与人交流又孤僻的孩子,首当其冲的就会成为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小影子身上经常挂伤,也不和院里的老师们说,直到有一次孩子们不分轻重,下手狠了,差点把他打死。

肖院长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另外两个没有参与打架斗殴的小孩在后院发现他的,从那以后,那两个孩子就把那个男孩保护起来,像是左右门神,谁来了就揍谁。

肖院长还说,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很会打架,是个男孩,年纪稍长两、三岁,叫小坦克,而另一个是个女孩,聪明机灵,鬼主意还特别多,叫小太阳。

从那以后,小影子就成了追逐小太阳的影子。

直到小影子离开孤儿院,直到小太阳被一户姓唐的人家收养……

……

唐朵赶在第一节课开始前就到了学校,一走进班里,就见到陈晨拉长脸,双手抱胸的坐在最后一排。

前面几排的同学感受到迫人的低气压,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唐朵迈着小步,低垂着头,故意做出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走到位子上。

陈晨一直死死盯着她,突然开口:“你怎么了?”

唐朵仿佛被她吓了一跳:“啊,陈晨!”

然后,唐朵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扑了过去,一把揪住陈晨的袖子,在手心里攥成一团,拧啊拧的,直到陈晨的外套都被她拉下来了。

唐朵才小声说:“我真怕你今天不来。”

陈晨抢回自己的外套:“你到底怎么了?”

唐朵便只好揪着自己的手指,用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说:“昨天……你介绍的那个岩哥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喜欢我,想让我给他那些弟兄做嫂子……我觉得好害怕,我就哭了……那个岩哥就说,让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上次那家夜总会,他还说他会把所有弟兄支开,就他一个人……”

陈晨突然将她打断:“不可能,这不是岩哥的作风!”

唐朵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陈晨:“我没骗你,我发誓!”

陈晨绷紧了下巴:“然后呢!”

唐朵喘了口气,好像被噎住似的,半晌才在陈晨的催促声中继续道:“我说,我不去,请他放过我。可是那个岩哥却说,我要是不去,明天开始就找兄弟们排班来学校,一天一个,陪我听课……”

唐朵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讲完,一抬头,对上陈晨不可置信的表情。

陈晨大概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为什么一向对她不冷不热,甚至把她当男人看待的心上人,私下里竟然这么龌龊?

唐朵看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便替她把话问出口:“陈晨,为什么你跟的这个大哥,这么下……下流……”

陈晨反驳:“胡说,岩哥不是那种人,一定是你听错了!”

唐朵:“没,没有,我发誓,我……”

她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那,那你要是不信,你现在就电话问问他。”

陈晨没好气:“他的号从昨天就打不通。”

唐朵眨了下眼:“哎呀,他是不是把你拉黑了?”

真是明知故问。

陈晨脸都黑了。

唐朵又“灵机一动”:“啊,那要不这样,晚上你和我一起去。如果证明我是骗你的,你就跟我绝交,如果我没骗你,你也正好帮我跟岩哥说说,好么?我,我是真的不想……其,其实……我和乔老师才开始不久呢……”

就这样,唐朵挑拨完陈晨,就气定神闲的上起课。

……

下午,张迅发来消息,说已经把钱交给肖院长了,还特别指明是给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捐助的。

肖院长特别感激,还说要再给张迅做一面锦旗。

唐朵没理张迅,傍晚七点一到,她就拉着陈晨往夜总会走。

几十分钟后,两人搭车来到大门口。

门前站着两大派彪形大汉,带头的就是老林,但这可不是开门做生意的阵仗。

唐朵一直躲在陈晨身后,等走近了才听到陈晨问老林,为什么大家都待在门口。

老林说:“岩哥吩咐了,今天不做生意,等林小姐来了直接进去找他,岩哥就在办公室。”

陈晨脸色一白,连她都没进过岩哥的办公室。

直到唐朵“哎呦”一声,抽出自己的手:“陈晨,你弄疼我了!”

陈晨瞪了唐朵一眼。

老林打开门,领两人一路往里走。

九拐十八弯之后,远远就见到一条又长又宽敞的走道,两旁没有房间,只有尽头一扇硕大的门,想来就是廖岩的办公室了。

陈晨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老林拦在走廊这头:“岩哥说了,除了林小姐,别人都要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