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唐果话音刚落,这时就从走廊的另一边冲过来几个人影。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小男孩,胳膊上有伤,头上还在流血,却跑的很快,直到脚下一绊,摔倒了。

他没哭没叫,后面赶上来追他的几个义工,要将他扶起来。

小男孩开始反抗,甚至剧烈挣扎。

他叫的声音很小,好像很痛苦。

那几义工也有些头疼,一边要将人按住,一边讨论。

“是不是摔到哪儿了?”

“先把他送去医务室。”

“哎,别动,你会伤到自己的!”

唐果担心的看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直到梁辰长腿迈开,走上前,唐果一愣,立刻推着轮椅跟上去。

距离小男孩几步远的地方,梁辰站住脚,低声道:“你们先放开他。”

几个义工纷纷一愣,气喘吁吁的,还有一个一时不慎,被小男孩扭动的肩膀撞了一下,很是狼狈。

其中一个说:“他会伤到自己的!”

梁辰摇摇头,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脸上:“他不会,他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他。”

几个义工面面相觑。

直到其中一个不知道是听梁辰的话,还是累了,先放了手,另外两个还有点犹豫。

唐果这时说:“要不,你们先放开他看看?”

另外两个才收手。

那小男孩感觉没有了压制和触碰,动作果然渐渐小了,人也安静下来。

然后,他慢慢睁开眼,看着梁辰,直勾勾的。

……

半个多小时后,梁辰走出院长办公室。

肖院长一直把他送出门口,两人一路上聊的都是自闭症小男孩的事,还有在这里做义工的条件。

刚才那几个义工是某学校的大学生,都学校学生会的成员,是专门被学校派来参加社会活动的,在这方面却没有经验。

其实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肖院长也有些头疼。

听说刚才梁辰几句话就把小男孩安抚住了,又是唐果推荐来的,而且进门之后没谈几句,梁辰就提到捐赠的事,这对肖院长来说简直就是天使下凡。

两人很快敲定了做义工的时间,和捐款细节。

只是等梁辰走出院门,都没有再看见唐果,听院长说,她正在帮小朋友们洗头。

梁辰想了想,来日方长,便告辞了。

孤儿院外的林荫道和记忆中一般无二,旁边两大排老树,树枝伸得很长,已经冒出了青芽,等到了夏天,整条路都会变得很凉快。

梁辰缓慢的沿着树坑走,每经过一棵树就会停下来看看。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脚下一顿,站住了,然后绕着树干走了一圈,果然在很矮的地方找到一个用小刀刻下的痕迹。

——小太阳、小影子。

后面还有三个字,原本应该是小坦克,却写成了小旦克。

他蹲下身,坐在旁边,默默看着,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

直到路的尽头响起一阵轰鸣声,自远而近,越来越大声,很快就搅混了林荫道的清静祥和。

梁辰站起身,刚好见到一辆中型机车呼啸而来。

但机车驶到路中央,就倏地刹停。

车主腿很细,很直,一脚跨下来,支着地,目光隔着头盔看着尽头还有段距离的孤儿院,半晌没动。

一阵风突然吹过,拂过树梢。

车主突然动了,一把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正是唐朵。

唐朵将头盔随手甩在把手上,抬起胳膊将有些乱的头发在后脑用皮筋扎好,露出线条姣好的脖颈和下巴。

然后,她感觉到从侧面投过来一道视线,存在感很强。

唐朵皱皱眉,正在想,这个时间,这条路,会是谁。

她下意识转过头,一看之下,怔住了。

童年记忆里,那颗又高又大的老树,依然矗立在那儿,树坑深挖,仿佛还装着大家以前的嘻嘻哈哈。

老树旁,立着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微风吹过他的发梢,和剪裁服帖笔挺的衬衫。

他的影子落在阳光下,鲜活,生动,好像会呼吸。

周二一早,梁辰去了立心孤儿院。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对数字,对公式,对科学,任何排列规律的事物很容易就会记在脑子里。

但他是个路痴。

幸好现在技术发达,感谢科技的力量,出门有导航相伴。

梁辰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如果靠自己的本事认路,他不是那块儿料。但他也要面子,如果永远依赖导航,他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尤其是听导航里冷冰冰的声音告诉他该往哪里走,会显得他像个白痴。

梁辰固执的认为,他之所以对方向感没有敏锐的辨识度,那只是因为他的海马体里的位置细胞没有被充分激活,这不是他的错。

梁辰曾读到过相关资料,说是在人类内嗅觉皮层的一部分细胞,可以和海马体中的位置细胞建立起协作关系,更能建立空间坐标系,所以只要经过后天不断自我训练,将这两部分的关系连接,激活,并且在复杂的地形里反复练习,假以时日路痴也可以成为活地图。

梁辰自认为可以成为活地图,而且还一直在美国做这样的练习,原本早已熟悉了那边居住的城市,没想到一回国,一切又变得陌生了。

中国的路和美国的路,相差太多。

梁辰用了一段时间的导航,又觉得,他应该把以前的练习拾起来,就从现在做起。

于是,他就本着对自己记忆力的充分信任,和练习认路的丰富经验,这天出门,他关了导航。

然后,就毫无悬念的迷路了。

但梁辰死不悔改,一定要凭感觉找到曾经住过十年的立心孤儿院。

……

十岁以前,梁辰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孤儿院内,偶尔走出去跑丢了,也不是自己找回来的。

他会蹲坐在原地死等,等院长或者小太阳回来找他。

每一次,他都能等到。

小太阳和他说好了,丢了就原地等,无论多晚,她都找的回来。

梁辰记着这句话,记得真真儿的,他那时候还对小太阳说,小影子会一直等小太阳,永远,永远。

可惜,这句保证在梁辰十岁那年打破了。

……

梁辰长到十岁才知道自己不是孤儿,他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孤儿院,和他相认。

那是一对穿着考究,谈吐优雅的夫妇,但梁辰不认识他们,不喜欢他们,甚至有些害怕。

那也是他第一次听说什么是dna,经过检测证实他确实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只是梁辰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被送到孤儿院。

他的父母也一直没有说。

梁辰被接走那天,他依依不舍的回头看小太阳。

小太阳笑得特别阳光,好看,还冲他挥手,喊道:“要开心啊!要记得我说的话啊!”

所有小朋友都羡慕梁辰,嫉妒梁辰,巴不得自己就是他。

可梁辰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留下。

回到梁家,梁辰就开始犯病。

父母似乎发现了他的不正常,就把他送去见心理医生,诊断结果是阿斯伯格综合征。

梁辰的父母是要面子的人,经常需要将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甚至是商业关系连接起来,对孩子的教育和照顾自然会疏忽,加上当时国内这方面的治疗方案比较落后,梁辰父母便觉得,应该把孩子送去外国。

就这样,梁辰和一队专人先去了英国,他没哭,没闹,满脑子想的都是小太阳说过的话——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自己,如果你害怕做自己,那你就做别人。

模仿别人,是梁辰第一件学会的事。

他知道,他的父母喜欢乖一点的儿子,他就模仿乖巧懂事的弟弟。

但他的乖,是有限度的。

他的乖,也经常令大人们感到困扰。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乖不等于沉默,不等于发呆,也不等于一整天重复做同一件事,那不是乖小孩,是怪小孩。

……

梁辰到了英国以后,第一次请陪同的专人联系他的父母,就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他们能收养立心孤儿院的小太阳。

几天后,专人传来回复,小太阳拒绝被收养。

梁辰难过了很久,也困惑了很久,一直耿耿于怀将近两年,他又一次提出要求,收养小太阳,送来英国和他在一起。

梁辰还写了一封给小太阳的信,希望她看到了就会答应。

几天后,专人回复了,小太阳已经被一户唐姓人家收养了,她过得很开心,还给小影子画了一张贺卡。

梁辰拿到贺卡,看着上面画的并不圆满的太阳,看着地上那个小男孩,和小男孩背后歪七扭八的影子,哭了。

梁辰开始责怪小太阳,英国四年,美国十年。

直到一年前,他想通了,小太阳有自己的选择,她一向有主见,她不是附属品和保姆,更不是童养媳。

她不来陪他,那他就回国找她。

梁辰知道,他要是找私家侦探或是动用家里的关系,难免会惊动父母,他们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很重视,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紧张,所以他得绕开家里人的“视线”。

梁辰找了个国内的网友帮他打听,重金酬谢。

一段时间后,他有了小太阳的消息。

原来,小太阳被收养后一直没有走远,她还生活在那个城市,她和父母关系很好,家庭关系很和谐,她很爱笑,长得很好看,也很有爱心,他们一家三口每周二都去立心孤儿院帮忙做义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