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微的神色依旧天真烂漫,犹如未经世事,未惹尘埃的稚子,连身子都未曾挪动过分毫,然而她的身影却一点点消散在空中,一寸寸变得透明,幻影般瞬间便要消失无踪迹。
君钰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玉微,却是透过她的身体,握住了一片虚空。张开手,空荡荡的掌心唯有细如针尖的密雨倾斜。
竟然又是这般……
“玉微,桃花酿是你酿的?”君钰慌不择路地起身,撞上了圆桌也不自知。这点力道,对他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他关心的是玉微的往昔。
“活着的时候少不更事,倒是酿了一些。”玉微的话语消散在风雨中,最后一抹幻影也完全消散。
君钰跌坐在玉微坐过的石凳上,那石凳冰凉彻骨,没有半分暖意,竟像是从未有人在这上面坐下过。可是……玉微方才分明落坐在这石凳上有半盏茶的功夫。
他蓦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君霜所说的种种,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心逐渐沉了下去,犹如置身冰天雪地,被冻得冰凉。
也许是麻木,也许是大彻大悟,君钰分不真切,只觉得心间冰冷。
……
玉微施施然站在虚空中,语气同情地感慨着君钰的落寞:【君钰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真可怜。】
系统无语望天腹诽:……如果粑粑眼中的幸灾乐祸不要那么明显,它也许还能相信几分。
玉微话锋一转:【南砚宸现在在哪儿?】
系统不敢迟疑,赶紧定位:【大晋的西南方向。】
西南是大晋除了京畿之外,最为富饶之地,且屯兵数十万。大晋虽是繁荣昌盛数百年,但却没有被眼前的安愉磨灭掉昔日的强势。居安思危,有前朝覆灭的前车之鉴,大晋代代帝王励精图治,每年都拨诸多粮饷在西南操兵练马。
南砚宸若是能占据西南,想必拿下大晋指日可待。
玉微悠悠地感叹:【快了,也该结束了……既然南砚宸都已经到西南了,我们也该加快进度了。】
烟雾缭绕的浴室,青色的纱幔曳地。
美人似花,风姿卓绝,斜靠浴桶,露出细润光滑的背脊和柔若无骨的手臂,肌肤如玉,隐隐有光泽流动,如云秀发披散肩头。
南砚宸轻挽袖子,站在玉微身后,压抑住滚动的心思,将最后一味药材加入深棕色的药浴里。
尽管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浴桶里的玉微,心中念了无数遍佛经,面色看似毫无波澜,然而微微泛起红润的耳尖却出卖了他。
愣怔片刻,南砚宸方才放下手中的漆盒,将玉微的发用一只玉簪松松束起,盘成一个简单的髻。
南砚宸知道这十种剧毒混成的药浴泡着会疼痛万分,所以早就备好了舒念散,准备在玉微呼疼的时候就让玉微服下,以缓解疼痛。
可是等了良久,都没有见玉微有丝毫的动静,依然安然地坐在浴桶里,分毫未动。
若不是看见玉微那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南砚宸都要以为玉微感觉不到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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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钰双目放空,手执一杯清酒,酒爵在他手中摇晃,清冽的酒液涤荡,散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偶有零星的透明酒液沿着酒爵滑落至手上,君钰也尤不自知,只一心沉浸在自我的思绪里。
醇浓的酒液洒落,酒香弥漫,混合着湿冷的空气,有种令人迷醉的气息。
春雨袭人,溅湿了他的华服。
他已经连续饮了不知多少日的酒,却连微熏都做不到。
终究不是桃花酿。
那日,玉微问他要不要杀了她,他如何下得去手?终是在她越发冷肆的笑容中仓皇而逃。
这几日,君钰脑海中不断翻腾的全是玉微那日的话——
杀了我
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温柔真挚的语气,却如鬼魅缠身般森冷,无端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惊得他冷汗涔涔。
他并不是怕了她的警告之言,便是当年和玉衡为了朝堂权柄明争暗斗,甚至短兵相接时,他也面不改色。但那日,他是真的心中惶恐不安,她太过陌生,陌生得令人害怕,找不出昔日的一分一毫。
如今肆意张狂的她和记忆里温婉柔顺的她不断在心底重叠。毫无相似之处,犹似两人的身影不断叠合,直至终于融为一体,却是冷冽吞噬了温和,妩媚磨灭了天真。
她是真的变了。
他到底做过什么,方才把她逼至如今这般。不顾伦理纲常,不顾天下人眼光地嫁给亲兄长。
玉微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裙,手执一把青骨油纸伞,优雅地迈着步子穿过庭院,绕过繁花,向君钰走去。
长裙逶迤却不沾染分毫湿意。
“君钰。”玉微走到君钰身边,收起伞,轻声唤道。
君钰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象,嘲讽地轻勾唇角。果然是最近想玉微想得入魔了。眼前之人竟然如此真实。
“你没有做梦,也没有出现幻象。”玉微轻描淡写。
君钰瞳孔微微一缩,不是幻象?
“你在好奇我是怎么出宫的?”她款款地落坐在君钰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君钰未语,他的确好奇。
皇宫戒备森严,堪称铜墙铁壁。便是武功高强如他,也不能来去自如而不被人察觉。
玉微不过一介弱女子,根本没有任何武功,她是如何做到的?玉衡不可能放她出来单独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