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紧手指,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她控制不住的在脑海中想象,她曾经面如冠玉的夫君,死后鬼魂的模样会不会狰狞恐怖,会不会在这些年里做了厉鬼滥杀无辜,手中是不是沾染了无数无辜者的性命?
她想,如果是这样的清澜复活了,还会是她原来那个父亲秦清澜吗?
八年的分别,八年的人鬼殊途,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慕容秋水了,那么清澜,他还是当年那个清澜吗?
慕容秋水不知道答案。
她害怕去深想答案。
她沉默的松开了苏卿若的手指,垂着眼眸没说一个字。
而绷紧背脊满脸期待的秦清澜看到她的沉默、看到她松开苏卿若的手后步步后退的模样,他脸上的期待散去,只剩下满满落寞。
慕容秋水一步步退回之前的座位,她缓缓坐下,手指颤抖着摸向旁边桌子上的茶杯。
茶杯是滚烫的,精神恍惚的她没有端起杯子下面的杯垫,她无知无觉的端着滚烫的茶杯缓缓送到唇边,吹也没吹一下,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嘴唇一痛,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垂眸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沉默的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
手指无意识的揉搓着绢帕,她双目放空望着门外,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
没人打扰她。
秦夜离和苏卿若虽然心疼她,但他们知道秦清澜需要她的回答才能决定要不要与她相见,所以他们只安安静静的陪她坐着,一语不发。
而秦清澜虽然心疼他家媳妇的恍恍惚惚,但也没有出声让秦夜离拿出鬼魂眼泪给她、和她相认。
他知道她在怕。
那害怕,一如他。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秋水终于回神。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迟疑和恍惚,伸手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抱歉的看向秦夜离。
她口口声声说着爱夜儿的父亲,但此刻的迟疑,怕是让夜儿难过了吧?
她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想了一些往事。”
看向苏卿若,她点头回答说:“虽然这么多年未见,我和清澜之间肯定生疏了,但我还是想让他复活的,如果他能活过来,我仍旧愿意跟他做夫妻。”
秦清澜站在花瓶后面,听到这句话,他脸上却没有多少高兴。
他心说,你希望我复活,你仍旧愿意跟我做夫妻——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呢?为什么不说你并不恐惧我?为什么不说你仍旧会爱我?
因为……你自己也无法确定你将来会不会恐惧我,是吗?
你无法确定,将来你半夜醒来突然看到睡在枕边的我时,会不会迷迷糊糊的认为你身边躺着这个人是死了很多年的死尸,然后被这死尸吓得尖叫奔逃,是吗?
你更不确定,我死过一次之后,你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爱我,是吗?
秦清澜的身影在花瓶后面淡去,他满身落寞的离开了长念楼。
苏卿若和秦夜离对视一眼,有些心疼父亲。
当然,不知道情况的母亲也同样让人心疼。
可惜当事人没做下决定之前,他们做儿子儿媳的也没法越过当事人,将事情挑开了说,万一弄巧成拙,怕是会让父母心中不快。
叹了一口气,苏卿若说:“母亲,对于让人死而复生这事儿,我的确有一点办法。不过咱们先不说它,您先静静心好好考虑一下,然后我们再慢慢说这事儿,好吗?”秦夜离也补充说,“母亲您别内疚,我能理解您此刻复杂、混乱、纠结的心情。父亲他毕竟是个死了八年的人,对我而言他只是我父亲,我有我的妻子和孩子,我不用跟父亲时时刻刻在一起,只需要隔三差五的对他尽尽孝就行了,所以我不怕他。但您不一样,您和父亲是夫妻,您和他将来可能要日夜相处,半夜看到他时您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曾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您会被吓到,因此您会犹豫会挣扎是正
常的,我真的能理解您。”
慕容秋水红着眼眶望着她的儿子,嘴唇嗫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感动得想哭。
她以为没人能懂她此刻心中的犹豫和挣扎,原来她的儿子,她的儿媳,他们全都懂她。
他们不会怪她冷血,不会说她不够爱清澜,他们理解她的害怕。
看到两个孩子依次上前来心疼的拥抱了她,然后安安静静的离开,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帘那一瞬,她眼中蓄积的泪水啪嗒一声掉落下来。
她以手掩面,委屈,愧疚等等情绪将她笼罩,她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滚落。
她心说,清澜,我仍旧爱你,哪怕你死了八年,我仍旧爱你……
并非我对你的爱经不起考验,我只是害怕,怕鬼,怕看到你冰冷的尸体……
即便你是我的夫君,短时间里也无法让我彻底战胜对鬼魂和死尸的恐惧啊!
但是只要给我时间,我能战胜这种恐惧的,你相信我好吗?
她闭上眼睛无声哽咽。
曾经一心想着让清澜复活,可是那时候她没有想过清澜若是真正复活后,她们之间的障碍,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和爱意在期待他复活。
如今复活的事几乎就摆在眼前了,那一腔热血冷却后,于是,该有的担忧和挣扎,也就随着冒出来了。
不是她心口不一,不是她虚伪,她只是曾经被爱蒙住了双眼,忽略了最残酷的事实。
……
苏卿若和秦夜离走出长念楼不远,就看在了在屋檐下徘徊的秦清澜。
秦清澜看到他们,期待的望过来。
“她还好吗?”
他问道。秦夜离皱了皱眉,低声说:“怎么算好呢?怎么又算不好呢?她爱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的夫君明明就在她身边,却不肯见她,她仍旧被这种生死相隔的哀愁纠缠着,这算好吗?她知道她的夫君竟然有复活
的可能,这又能算不好吗?”
刚才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那彷徨无助又害怕的样子,让他很心疼。
因此对这个让母亲心疼难受的父亲,他自然就有些迁怒。
秦清澜一愣,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温柔的摸摸秦夜离的脑袋,无奈的说,“我知道你怨我没勇气去见你母亲,可是,不止父亲需要时间,你母亲也需要时间啊。”见秦夜离不以为然的想反驳他,他抬手止住秦夜离的话头,温柔对秦夜离说:“我记得你最怕冰冷滑腻的蛇,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家卿卿突然变成了一条鳞片冰冷的蛇,它还紧紧缠绕着你,你能克服心
理阴影高高兴兴摸蛇脑袋叫媳妇吗?”
“……”
秦夜离顿时无语的看着秦清澜。
有这么打比方的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
秦清澜看到儿子眼中的瑟缩之意,他不禁笑了,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果然还是怕蛇啊!
他说,“这怎么不一样呢?你怕蛇,如果你家卿卿变成了蛇你肯定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而你母亲不怕老鼠不怕蛇,她最怕的就是鬼,可我如今就是她最怕最不想见的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