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冯继峥起初的小算盘,若真在意陆阮入职三省要职,早便通过冯夫人之口游说怂恿了,陆阮也不至于去求国子监祭酒一职,但冯继峥起初想着,若陆阮位高权重,宫里的端婕妤又哪里还需得着依靠他这舅父,今后纵然端婕妤将皇后取而代之,权倾朝野者也不是他冯继峥,所以问得姐丈想要继承父志,教书育人,才没劝阻,并乐见其成。
这个时候才知道三省要职至关重要,懊悔不迭?
不过也不是没有亡羊补牢之法。
徐修能便建议道:“圣上亲征在即,忠臣贤良理当为圣上分忧,陆大夫继承父志不涉权望虽让人敬佩,然事分轻重缓急,冯公大可劝说陆大夫,向圣上表明为国分忧之志,凭圣上对陆公一门眷重,陆大夫何愁不得机要之职?”
紧跟着将嗓音压得低沉:“皇后辅政虽看似不利于冯公,然天子离京,太后怎会放弃此绝佳时机?两宫之间,争斗必然恶化,冯公暗助太后,皇后便将处于劣势,到时,圣上回京,又岂会再容长安殿掌权?!冯公再助圣上除去太后,功勋又何愁弱于潜邸旧臣?”
这个时候,如果能把陆阮也拉下水来,冯陆两门共同进退,就更有胜算赢获圣眷,要是皇后遭了太后毒手,天子与京兆柳之间失去这一纽带,冯家取代京兆柳,已是迟早之事。
后宫之争,冯继峥暂时插不上手,但朝堂之上,若要与后族形成对抗,就必须依靠陆阮这个助力。
冯继峥听此计策,深觉可行,次日便往陆邸,但他没有直接与陆阮面谈,他深知姐丈优柔寡断的性情,只有姐姐才能逼他立下决断,这个时候,可等不得姐夫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天子就要出征,必须在天子离京之前,姐夫才能争取调职中枢的机会。
冯夫人因为嘉程入宫,自是要为女儿谋划,且又一贯与弟弟和睦亲厚,闻听计谋,一口应承,当晚便备下一桌酒菜,待丈夫回家,好一番苦口婆心耳提面命。
从来便对妻子言听计从的陆大夫,这回却迟疑不定:“我这刚得起复,因圣上召问,口口声声愿承父志,本是想入国子监当个博士,岂料圣上竟授职祭酒要职,如此厚眷,我怎好意思,未曾稍尽职责,便又索求入职中枢?再者我之才干,教书育人尚可,万无能力决策军政要务。”
冯夫人恨铁不成钢,但这个时候,也只能摁捺怒火,将弟弟教授那套,什么为国分忧的话再加劝进,好容易才逼得丈夫点头答应,冯夫人才如释重负,也没了闲情在此斟酒布菜,转过身教诲孙儿去了,她对儿媳颇多鄙夷,当年若非公公惯着长子,她绝不允许这样一个儿媳进门,如今有了长孙,可不能让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儿媳管教长孙!
又说陶葆仪,殿议时公然违背冯继峥意愿,竟毫不犹豫赞同皇后辅政监国,自然颇受冯党的侧目,就连杜渐知,对他的决定也有质疑,辞宫途中,硬是拖着陶葆仪到了自家饮谈。
“陶公历来对中宫专宠,圣上轻信外戚近臣饱怀忧虑,怎么今日,竟在如此关键时候妥协退让?”
“直到如今,我的确仍然担忧外戚专权媚上误国,不过我也看穿,冯侍郎用心并非大公无私,此辈一边赞同改制,一边却因亲谊利益受损,包庇纵容,甚至出谋划策,贿逼官员,对亲谊隐报田宅家产之行视而不见,贺巡使等察获实据,重惩枉法之官员及冯系亲谊,冯侍郎却又佯作大义灭亲,看似无私,实则是为自保,他暗中,越发将后系恨之入骨,只因后系损其利益,阻其壮势,这等无耻之辈,岂有资格监国辅政?圣上决意亲征,大军出阳关,漠上激战突厥,军需供给更不容有失,改制是否顺利,越更关键,至少皇后,会坚定不移贯彻新政,使君国免却后顾之忧,国有危难,我等既自诩忠直之臣,理当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内斗,否则导致战败,突厥赢获喘息之机,使战乱长久不平,百姓深受离乱之苦,不能安居乐业,甚至造成社稷危亡,我等岂不成了罪人,万死难赎其孽。”
“冯公决不至于如此!”杜渐知急道:“就算你我,亦难免有亲谊因为新政损及私益,想尽办法瞒隐田宅……”
“那么他们可曾能够贿买官员,对此罪行包庇纵容?”陶葆仪冷声道:“若无冯侍郎授意,那些刺史、县令,怎敢枉法自毁前途?”
见杜渐知仍未醒悟,陶葆仪又再点醒:“难道杜公真信冯侍郎那话,认为当真只是家中管家收受亲谊贿赂,盗其私印篡写书信,贿逼地方官员枉法?区区奴婢,胆敢只手遮天?好罢,这些只是推测,我亦没有实据,可杜公怎能不知冯侍郎竟然为了固势,与那徐修能交从颇密?”
他越说越是愤慨:“徐修能是什么人?为谋权望,不顾百姓疾苦,工窑令、重赋税、大建别宫,韦氏执政时等等谬政全出于此等奸歹谏行,甚至连逼诛衡阳侯、剿杀甘州士勇向突厥献媚,致使君国自断手臂让突厥军攻破甘州直入京畿,都是这奸歹小人背后怂动明面执刀,圣上英明,虽徐修能当日在庐州,眼看太后大势已去率先投诚,即位以来,圣上却也未用这等阴险小人,冯侍郎倒好,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与此奸歹同流合污。”
因为激愤,陶葆仪更是将杯盏都摔在案上:“今日殿议,冯侍郎谏请群臣辅政,这算盘何等精明?政事堂中,谢、韦之流仍居相位,王公虽必定会支持储君及皇后,文贞公薛绚之已经病故,后系损一臂膀,胜算甚微,倘若冯侍郎暗中支持太后党,改制还如何顺利施行?日后圣上班师回朝,怪罪者亦是储君是皇后,是谢、韦等太后党,冯侍郎便能全身而退,他目的分明是坐享渔翁之利!”
这番话实在让杜渐知大觉震惊,实不敢相信冯继峥竟然有此盘算,待要为其辩护,眼看陶葆仪满面怒色,分明已经笃信冯公藏奸,他也只好将那些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的辩护之词咽了回去,只叹息道:“可陶公之所以能得侍郎一职,位及中枢要臣,全靠冯公举荐,而今日圣上又分明铁心要让皇后辅政,陶公附议,恐怕便会引起非议,误解陶公奉迎圣意,而不顾冯公恩谊。”
“这是必然。”陶葆仪冷笑道:“但我何惧这些诋毁?又纵然非议缠身,难道便该舍弃大忠大义?!如今只有皇后辅政,才能免除君国后顾之忧,有利前方战局,别说声名受损,就算陶某性命不保,也不能坐视奸歹误国,有负君父国家。”
杜渐知怔住,半响才羞愧道:“陶公高义,与公相比,杜某当真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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