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德宗之外,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胆敢评论她容貌平庸,只有姚潜,笑谑间全然视容貌为次,只有他欣赏她的才干,他是为她的才干、狠绝心折。
可这个男人,得知她一切秘密与真实的男人,如今却身陷囹圄,或许不过多久便会命丧刑场,但更让韦海池担心的是,当面临酷刑与绝境,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姚潜会不会把她那些绝顶机密泄露无遗,这一威胁大不同于高玉祥等人的背叛——能将韦太后置之死地的罪名,唯有毒杀贺洱,高玉祥知情,却无罪证在手,但公羊氏的下落却被姚潜掌握,如果他将公羊氏供出,十一娘的手中无疑便握有了杀手锏。
姚潜已经是韦太后最最信任的人,但这样的信任仍然不足以让韦太后全然放心,更加要命的是自从被拘限在长安殿,与外界沟通只能通过任瑶光,可太后又信不过任氏,关于公羊氏的存在,任瑶光全不知情。
也就是说,眼下就连太后也不知公羊氏下落,姚潜被捕之后,她已经不能“亡羊补牢”,将公羊氏转移或者灭口了。
想要彻底消除后患,韦太后只能争分夺秒,要么开释姚潜,要么杀人灭口。
如果姚潜还有一线生机,韦太后当然不愿亲手除去情人,所以她首先选择的是软硬兼施,打算说服贺烨网开一面,但贺烨拒绝了,正如十一娘设计,皇帝陛下强调皇后及陆离等等臣子认为,姚潜虽无欺弱民,然逆犯君上,其心可诛,甚至反问太后:“姚潜曾掌禁军,虽已交权,然若其心存逆意,难保不会掀生内祸,太后曾视国政,怎能不知事非屑尘可置之不顾,而以私情求免,放任祸患酿成?”
这便是显然表示出贺烨对于韦姚之私的不满之情,以及疑虑戒备,韦太后也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这一事件出自十一娘的反击,但她并不能肯定的是,十一娘这记反击终极目的,是单纯为了报复,还是已下决心要将她置之死地。
总之这场对峙,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虚情假意,韦太后干脆不再需要十一娘装模作样的礼见,她眉立额心、笑冷唇角,抬目如视虚无:“皇后既不视我为母,更无丝毫敬畏,此处眼下亦无旁人,又何必忍辱屈膝,省却这些敷衍过场吧,老身风烛残年,再无好胜之心,如今更是想开了,不再计较皇后阳奉阴违,多少恩仇,但愿一笔勾销,老身命认败寇,只望今后两不相干,各自安荣,皇后素有宽容之美,相信不会再步步紧逼。”
说完似有伤叹,指向一旁坐榻:“免礼入座,今日召见,老身是为勋国公之事,还望皇后能高抬贵手,使勋国公免于牢狱之灾。”
胭脂红衫裙,金线绣团花,外披绛紫大袖衣,韦太后就是穿着如此一袭华丽的衣裙,端端正正坐在镶金云莲宝榻上,准备与十一娘展开又一场对峙。
自德宗朝后期,宫廷妆容便时兴奇艳浮夸,贵妇爱将眉毛剃短描粗,双颊涂成酡红,如醉酒之色,然而最近,因为柳皇后惯常不爱剃眉,偏好只用石黛天然描画,于是长安城中细长秀丽的眉形又再风靡,就连任瑶光,也改画了时兴的小山眉,施薄粉、着淡脂,往往既不点妆靥,也不涂抹额黄,妆容以淡雅为美。
可这样的妆容,适合的是天生丽质,绝不适合眉目平凡,而且芳华不再的妇人。
至少韦太后认为,粉黛薄施,万万无法突显她与众不同的势态,可如今的太后,失去权柄,竟然已经无法再引领风尚了。
于是当面对十一娘那张几乎看不出胭脂涂画,却容光焕发的面容时,韦太后糟糕的心情正如被人重重踹上一脚,沉钝闷痛不已。
她突然想起了崔后,因为病弱,面貌苍白愁眉长蹙,于是当年时兴的便是八字愁眉惨白面妆,甚至还会在两颊抹画泪痕,那么多宫妃、贵妇群起效仿,德宗不作理踩,偏偏将“东施效颦”四字,当众讥笑于她。
那是她作为才人,第一回在宫宴上露面,当时多么无地自容可想而知。
时至如今,韦海池还不曾忘却当时的自己,几乎将掌心掐破才忍住夺眶而出的屈辱的眼泪,整整两个时辰,她就在众多嫔妃讥鄙的注视下,强颜欢笑的坚持着。每每回忆,她仍觉背脊上的刺痛,三十余载过去,都不曾消却。
她更加痛恨的是崔后自以为是的宽慰。
“不用在意圣上口直心快,圣上并非针对于你,但你体态丰腴,确然不适合愁啼妆容,你是不知道,世人虽效愁苦,可我多么向往健康。”
德宗朝之前,世人一贯以丰腴为美,大周女子也多崇尚强健,并不爱哭哭啼啼多愁善感,可是因为崔皇后体弱多病却能宠冠后宫,风尚略有变移,韦海池体态丰腴,五官却极平凡,浓眉怒目过显强悍,尤其在那一特殊时期,刻薄之人公然将她论为丑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