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算计柳青岚,的确是不愤叔母。”同安挑起眉头:“我的确怨叔母偏心,只为她自己亲友考虑,从来不会为我着想,就算不计我也是她晚辈,怎能全然不顾从前,我与叔母也算知交之谊……但我是真没想到,我这样做,会妨害两国邦交,有损阿叔大计,叔母责我自私,甚至歹毒,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相信同安你虽然因为一时不愤行此过错,但并非没有悔愧之情,我会原谅你,伊伊也不曾当真怪罪你,同安,我知道这件事后,也打算召你入宫加以责备,但我担心你会更加胡思乱想,故而犹豫不决,伊伊也是担心你一错再错,最终无法回头,她做这恶人,却叮嘱我千万好生宽慰,立即宽免你禁足之罚,她仍然担心你,怕你会误解我,陷入更加绝望、无助之境地,同安,如果你再埋怨伊伊,阿叔会很难过,你要知道,我们是血缘至亲,我与伊伊是结发夫妻,你们两,对我而言都是不可取代之家人。”
同安又再垂下眉睫,她明明知道叔父这话也许真是发自肺腑,但她并不觉得安心,她甚至想叔父如果还是晋王就好了,皇位上的九五至尊,是不能让人全然信任的。
她听说过关于她的生母,甚至嫡母裴皇后的事迹,她的父亲因为裴皇后死于毒杀,将她生母处死,并从此郁郁不乐,终于导致早逝,可父亲如此倾慕裴后,为何那时忍心下令将裴郑二族诛杀?正是帝王的一纸诏令,将心爱的人送上了绝路,可所有的错责,却都是让她们母女两个承担。
同安永远记得父亲,一回酩酊大醉时,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毒妇之女”的狰狞模样,那时在场的宫人,看向她的目光饱含讥讽,像一把把钢刀刮在她的脸上,小小年纪的她,当年还不知道缘由,因为委屈,向祖母哭诉。
祖母说什么呢?
“不要怪你父亲,谁让你生母毒杀了你嫡母?你生母,就是一个毒妇。”
后来她知道了,她的生母不是那样的人,她也知道了,父亲其实怀疑真凶另有其人。
那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无辜的自己?血缘至亲?连给予了她生命的父亲,都能因为自责而加罪于她,因为权位不顾她的处境,让她怎么相信已经步上帝王之位的叔父,还会对她一再包容?
她只有成为,对叔父有用的人,像柳十一娘一样的人,才能真正捍卫自己的地位。
阿叔,这些话,同安永远不会向你坦承,但阿叔,同安也永远不会妨害你,因为如果连你,我都能置之不顾的话,也许就像阿岚所说,我就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可悲的人了。
皇帝陛下好容易才放开了焦灼的皇后。
“伊伊,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当十一娘听见这句话,险些没忍住去摸贺烨的额头,她当真怀疑这个男人是烧坏了脑子。
这个时候玲珑台里已经只有帝后二人,当然,仍有不少带笑的目光,在琉璃壁外悄悄窥望,比如柔洁,就彻底安心——她虽说没有听见稍早之前,皇后与公主的一番交谈,但只需看公主离开时的神色,便知道谈话不算愉快,柔洁笃信皇后对公主必有责备,眼见着陛下抛开公事急急赶来,她尚且担心着皇后会落埋怨,然眼下看这情形……显然是她杞人忧天了。
只柔洁自然看不清楚皇后此时呆若木鸡一脸困惑的神色,也不可能听见那句询问——“圣上谢我什么?”
“谢你责备了同安。”贺烨高高弯起唇角,拉着十一娘共坐一张软榻上。
此时长安殿的背景,也就是西面的天空,正好一片灿烂的霞光,甚至淹没了还不及沉下山峦的夕阳。
但十一娘已经无心欣赏这艳光霓彩了,她探究着贺烨的神色,变得异常小心翼翼、迟疑不定。
“我知道同安这回过错甚大,但依你之性情,必定不肯再因此事与同安结怨更深,你是为了我,才会责备教训同安,你是不忍让我责罚同安,导致同安彻底绝望,我知道同安这样对你,甚至连累阿岚,你当然会埋怨会气恼,但如果你真不将她当作家人当作晚辈,就会任由我去处置,可你责备了她,既能让她知晓过错,又不至于伤心连我也不肯宽容爱护,你甘当恶人,都是为我与同安考虑。”
十一娘:……
极努力才克制住手指,没有摁向自己的额头——皇帝陛下真是想多了,她固然是为了同安考虑,但并没有考虑得如此面面俱到。
无奈之余,更忽然一阵心虚,十一娘看着贺烨真挚明亮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真是虚伪透顶,她突然厌恶这样的自己,更加畏惧贺烨会继续误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