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希望万一不能渡过此劫,至少能够撮合夫君与碧奴,一方面是为了阮岭,她想在临终之前最后一次,帮她如此爱慕的人达成心愿,另外便是为了子女,阮岭虽说不会苛待他们的孩子,但年幼的孩子需要一个真正关爱他们的母亲,李氏相信碧奴,能够如她一样,爱护子女有若亲生。
“阿昙心中真无遗憾?”阮钰脱口而出,她实难想象如此不图回报的爱情。
“遗憾多少是有,但正如阿钰所言,又能奈何?我不能因为媒妁之言,便要求阮郎待我一心一意,否则便怨恨他乃辜负,将自己变成不堪之人,有时我也会妒嫉,可一想到和离二字,就心痛莫名,我知道是我离不开他,能怪谁呢?怪我自己执迷而已。和他在一起,相伴白头,是我真正希望之事,所以,渐渐我就放下了,只要阮郎对我仍然爱敬,不曾厌鄙,我便不离不弃。”
李氏笑着晃晃阮钰的手:“我不想早死,当然会珍重自身。”
阮钰也希望兄嫂能够恩爱白头,也晃晃李氏的手:“我就怕嫂嫂忧郁,连我都觉得愧疚。阿兄他从前行为乖张,多得薛侍郎点拨,这十年之间,其实已经收敛不少,要说来也是阿兄本质不坏,才能浪子回头。”
却又回过味来,听嫂嫂那话,似乎已经向碧奴捅破了窗户纸,嫂嫂能够康复虽是大幸,但碧奴将来又该如何?
阮钰当然不会张口问这样的尴尬事,但李氏已经察觉,叹息一声:“我与阿碧交好,并无半分虚伪,我知道阮郎对阿碧一直有情,阿碧也并非无心,只是,阿碧显然不愿损毁与我之间情谊,我当初也并非没有私心,担忧若阿碧与我共事一夫,迟早会生嫌隙,故而这些年来,我装作一无所察,直到以为在劫难逃,才有心促成,阿碧现下对我更有救命之恩,我若再阻挠,岂非忘恩负义?但……阿碧说她不愿,我起初以为她是不愿为妾屈居人下,更加无地自容,但阿碧却说,她是不甘为弱水三千,若不得一心一意,宁愿此生自在。”
“我虽感慨阿嫂豁达真挚,但更赞叹阿碧气魄凛然,在我看来,世俗间尊卑贵贱尽为虚无,你我虽出身大族,要论来都不如阿碧风骨胆魄。”阮钰竟大是艳羡。
她很知道自己,倘若不是有幸遇见了尹绅,自己也许过得还不如李氏这般甘心情愿,就更不提如碧奴一样果敢,她骨髓里或许隐藏着离经叛道的血液,但礼教施予的束缚更紧更重,她不可能,也没有勇气尝试挣脱。
阮钰正感慨,忽有下人禀报,同安公主竟然也来看望李氏了。
柳七娘强忍住直往上涌的不耐,不厌其烦地解释:“冯侍郎若送女儿入宫,未免太着眼,引起圣上忌备不说,更有损一贯以来道貌凛然、仪形磊落,岂非得不偿失?故而,妾身推测,冯侍郎应当是盘算着让甥女,也即陆六娘待选。”
天子因师生之情,当然会予陆六娘恩宠,陆六娘就算不能将皇后取而代之,待诞育皇子,便有资格竞争储位,柳七娘笃断冯继峥是因此缘由,才一再反对此时立储,虽说未能如愿,但他这一举措必定会引起后族的忌恨,冯继峥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竭力促成甥女入宫,以图斗败后族,将来兴衰荣辱,还有力争时机。
“对!对!对!柳娘子真乃大智慧!”越国夫人经此一番点拨,一扫起初对柳七娘的鄙夷,俨然已经把她看作知交,好生款待一番,次日便迫不及待入宫,到长安殿献计去了。
而长安公主也已经正式接入宫中,此刻在篷莱殿,十一娘与婷而正兴致勃勃地逗趣着这个孩子,迟儿也围着妹妹直打转,好不容易哄得尚且怕生的女孩娇怯怯唤了一声“阿兄”,他兴奋得又是击掌又是跺脚,后来竟蹿到了树上去,眼见妹妹钦佩的仰望着他,大声许诺:“阿妹快些长大,我便会传授阿妹这本领。”
现下只要没有江尚宫在场,有十一娘的纵容,迟儿在蓬莱殿也能撒欢嬉闹了,太子册封典礼尚在筹备,在此之后才是拜师启蒙,眼看来年就将更多拘束,十一娘也是有意宽容儿子这所剩不多的无拘无束时光。
同安今日正好也在,笑眯眯地看着天真浪漫的弟弟妹妹,却并没有太多言谈。
待齐昭仪忙完手中事务,也赶来蓬莱殿凑趣,同安心中越发觉得意兴阑珊,她仿佛已经不大习惯宫中的生活,反而更加怀念在太原的时光,但她回京之前,分明又甚期待与叔父团聚。
叔父已经是一国之君,虽然对她仍如当年一般爱惜,并不曾摆帝王之威,可叔父是越来越忙碌了,分心于太多的人与事,比如迟儿,比如长安,还有皇后……
宫中让她觉得压抑,但叔父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与耐心给予安慰,这种居于次要的感觉,让同安耿耿于怀闷闷不乐。
这个世上,仿佛没有人真正将她视为首重,不可或缺。
坐着坐着,忽然突兀地提出:“叔母,明日我想出宫。”
十一娘其实留意到了同安的落落寡欢,却当她对太后仍有心结,倒以为出宫散心不无好处,颔首表示赞同:“凭拾翠殿令符,出入宫门即可畅通无礙,只是得注意安全,不可为图便利,削减亲卫护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