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坐稳掌事宫女之职的何阿监照旧煽风点火,但徐舒这回可没打算坐壁旁观,她深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如果德妃触律遭到责惩,锦华殿的宫人便该首当其冲,她不想与何掌事同归于尽,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劝阻德妃。
“贵人切莫冲动行事,妃嫔册书虽乃皇后加印授予,无圣意允决,皇后怎敢独断?贵人若因此挑衅,皇后必定怪罪贵人违逆圣意,就算圣人有意宽庇,有礼法在上,太后与皇后若以此为证,不依不饶,更或是惊动朝堂弹劾,责贵人触犯礼法,圣上逼于无奈,届时只能责惩贵人,岂非更加不利?”
这些道理,秦霁并非不知,但她实在难忍悲愤。
天子当初在晋阳起事,幽禁柳氏、齐氏等人无可厚非,却连她竟也不得自由,从始至终,她甚至不得面见之许,江迂那阉宦甚至还敢公然威胁,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从那时起,她便隐隐觉察,天子对她必怀防范,她企盼多年的后位,恐怕是一场镜花水月了。
直到回京,直到入宫,得知柳在湄被软禁崇仁坊娘家,她又才心怀饶幸,以为天子到底不曾因柳氏美色昏聩心智,以为仍有胜算。
哪里知道,事态竟有如此莫名其妙的转折,柳在湄到底还是霸占后位,而她,再度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圣上,究竟是为什么,连贵妃之位都不愿予她,甚至放纵柳在湄屡屡折辱!
他难道当真忘记了,他究竟是怎么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难道当真色令智昏,轻信柳在湄与他情投意合,如今韦太后已然一败涂地,他以为靠着柳氏身后的京兆柳,靠着所谓长安五子,就能坐稳权位?
还是因为燕国公府功高震主,天子这才有意打压?!
不,决不能允许天子过河拆桥,否则当年她甘受讥辱,以勋贵之女,甘为亲王孺妾,十余载来,竭尽心力辅佐贺烨谋夺帝位,所图不过是有朝一日扬眉吐气,将当初轻贱她、讥笑她的人践踏脚底,这所有的一切,岂不都成了妄废心机,为众人茶余饭后一桩笑谈。
她不甘心,怎能甘心?!
“你说得对,柳氏何德何能主我荣辱?我不该寻她争辩,我要去见圣上,我要去问圣上讨要公道。”
这话将徐舒吓得魂飞魄散,又忍不住暗中嘲笑德妃的狂妄,此时却只能跪在地上苦口婆心的劝阻:“贵人千万三思呀,贵妃之位既然空悬,贵人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若这时因为心中不甘,便触怒陛下……贵人恕奴婢直言,圣宠该争,却不能强行索讨,还望贵人千万冷静,忍辱一时,缓缓再图后策。”
真是经过好番努力,终于劝阻下秦德妃,徐宫女已然是精疲力尽,而对于将来的祸福的忧心忡忡,必然会在接下来甚长的一段日月里,时刻重压在她的身上了。
“孺人息怒,孺人千万息怒!”
抢先规劝的人是秦霁自潜邸跟随入宫的亲信,她是秦霁乳母之女,必然也是将来锦华殿的管事宫女,至于贺烨在潜邸时安插在秦霁身边的耳目,这时已经撤调,一来是因宫中不少要害职位需要人手,再者秦霁自从暗害十一娘与陆离“通奸”未遂,多年以来的确不敢再有动作,多少还是打消了贺烨的防心,大无必要再浪费心腹监视锦华殿,于是这位何阿监,就有了超然的地位。
徐舒自幼入宫,当然懂得亲疏远近的规则,她并没野心力压何阿监一头,故而此刻听她出声劝抚,实在如释重负,徐舒从未见识过秦孺人如此激愤一面,且认为主人当真温柔平和,说实在她的确是被孺人的言辞吓到了,再怎么样,也不该诽责圣意,后宫的女人,一切名位都是虚的,依靠的无非就是圣宠罢了。
不过徐舒胸口绷着的弦还未完全放松,很快又紧张惶恐。
因为她听到何宫女接下来的话:“定是这奴婢言辞谬失,方才激怒圣上,皇后心机狡诈,在旁火上浇油,导致圣上对孺人心生误解。”
徐舒整个人都震惊了,刚要辩解,目光却撞见孺人的冷眼。
“是,一定是你冒犯圣上,方引圣上斥责,圣上分明乃为太后所迫,不得已才册柳氏为皇后,又怎会容许她张狂?是你,一定是你!”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但徐舒当然明白在宫中当差,很多过错是必须咬牙承担的,万万不能与主人争论,这就是尊卑有别贵贱悬殊,这此铁律面前,根本没有是非对错。她只好匍匐认罪,但心里又怎不委屈?
秦孺人自从由潜邸入宫,坚信凤座非她莫属,甚至做好了入主蓬莱殿的准备,却不想终究失之交臂,但她那时相信了秦孺人的话,以为圣上的确是因情非得已方才有此决断,燕国公乃圣上倚重的功臣,如今镇守西疆手掌兵权,孺人的兄长也在禁军担负重职,燕国公府实权在握,秦孺人在后宫,风头理当直逼皇后。
别看圣上向天下昭示帝后恩爱,有这一层宫墙隔阻,有时真相的确天差地别,禁苑之内的诡谲莫测,又哪里简单如同市井认知?甚至连身在禁内之人,很多时候也不能洞谙潭底峥嵘,正好比当初谁会相信兰婕妤乃晋王系,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女子,却暗中涉及帝位之争。
所以何宫女怂恿孺人告病缺席首日问省,乃至提醒圣上皇后有意打压时,徐舒虽觉不妥但也没有谏阻,何宫女自己不愿出头,让她在前冲锋陷阵,她也并没有推脱,哪知事情与孺人所料出现偏差,何宫女竟然落井下石。
看来自己是当真太“伶俐”了,虽然无心逞强,却已经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
“你在宫中历职多年,既已知罪,该当何惩心中必定明白吧?”何宫女确然不喜徐舒的伶俐,更加忌恨的是孺人竟有意荐举她为女史,女史虽说也是低阶女官,论体面往往不如掌事大宫女,却具品阶,授内宫官职,倘若此时不加打压,将来让徐舒进一步争取恩宠,也难保不会被孺人视为亲信,到时她纵容为锦华殿掌事,徐舒也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何宫女这是未雨绸缪,有意借此机会,给徐舒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厉害。
故而徐舒刚一犹豫,何宫女便立起眉头:“怎么,还要劳孺人亲自动手不成?”
无奈的徐宫女只能在告罪后,自掴耳光,这其实并不是基于任何一条宫规,而是何宫女拟定的“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