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与圣上商议,乃立后之事,如今圣上已经登基,不定后位,一来宫务无人主理,再者圣上左右,仍是孺、媵等品阶,大不合体统,圣上亦非未娶正妻,便连嫡长子也已经养在膝下,要说来,我这祖母,甚至未曾见过信儿,后宫名位早日择定,皇长子亦能早日回宫,我知道圣上必然不许由我养育皇长子,但天家骨肉流离在外,总归有违礼法。”
贺烨还是那副懒散模样:“王妃当初,执意要送迟儿拜教于凌虚天师,那孩子也甚喜野玩于山水,凌虚天师乃隐士高人,迟儿有缘得天师指教,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之福份,朕倒以为,横竖迟儿未够启蒙之龄,大可不必早早将他拘束于宫廷之中。”
“看来圣上仍然对我放心不下,此处没有外人,我也懒得与你弯来绕去,没错,我当初的确对你防范甚深,可那也是因为你生母一直不甘你阿兄居于储君之位,我与你生母之间,无异生死仇敌,正好比你阿兄若落败,你生母也势必不容他这个皇长子,我如今败在你手中,更多怨言亦无作用,我与你生母之间,你与我之间,无非成王败寇而已,我也不管你想立谁当皇后,将来要立谁当太子,但立后之事再拖延下去,必定引得人心混乱,你就算是想立秦氏为后,我这时也没能力阻拦,我只希望,这刚刚稳定之时局,不要再生动乱。”
贺烨挑眉:“太后是建议立秦氏为后?”
“我之建议,如今还有什么作用?”
“当然有作用,太后不是口口声声提醒你乃阿兄生母,朕就算看在阿兄情面上,也当礼敬太后几分?”
韦太后气结,深吸一口气:“我何尝建议立秦氏为后?不过是看穿了圣上心意,不愿为这事,你我母子之间更添矛盾罢了。”
贺烨那眉梢仍然高挑:“朕何尝打算立秦氏为后了?朕又并非没有正妻,只不过以为,太后应当对王妃心存埋怨,是以想等太后消了胸中闷气,再提立后一事不迟。”
“当年你与十一娘结发合巹,可是由我懿旨赐婚,十一娘奉令治政太原,以王妃之名辅助推行新政,忠事君国不负寄望,我对她何尝不满,又怎有怨气?”韦太后此刻已经被贺烨的话绕得满脑子乱麻,越发摸不清他的盘算计划,但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让秦氏女,让燕国公这个手握重兵的叛臣占据后族之位,但她刚刚表达对十一娘的支持,猛然却见贺烨翘起唇角轻轻一笑,太后立时醒悟不妙。
“太后既如此开明,不计王妃与朕夫妻同心,有违太后意愿,并公然称赞王妃功德显著,那么,想必不会反对朕立王妃为后,并向天下臣民,彰示皇后贤明,不仅为朕之嘉偶良佐,亦当为臣民表率,朕即令礼部择定吉日,于大典时,皇后凤驾经丹凤门行御道而入,朕往兴礼门亲迎,典成宣政殿,帝后至丹凤门,受百官臣民拜贺。”
这番话后,眼见着太后瞪大了眼睛,贺烨笑意越深,他斜展了长眉,轻挑起眼角,一字一顿:“怎么?太后有异议?”
贺烨告辞了很久,高玉祥才敢颤颤兢兢地抬头,打量韦太后的神色。
只是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已经惊动了太后的闭目养神,万幸的是没有勃然大怒,缓缓向高玉祥伸出她保养得宜,一眼晃过还算白嫩的手。
宦官连忙伸出手臂去,扶起太后,缓缓踱步到了玲珑台,这里已非往日情境了,曾经耗废苦心培植的芳草艳葩,早在弃都东逃时便已然凋萎,多少花匠已经离散,贺烨这时当然不会再耗损国库,用心经营这处韦太后酷爱的景致,琉璃壁纵然还未拆弃,偌大的空间也依然还养殖有当季的植芳,不至于荒凉,却远别过去的珍奇,玲珑台,已经彻底除去了昔日华美,变得平凡无奇。
相比太后,高玉祥更加不甘,曾经显赫风光如同宰相的这个阉宦,大不适应如今的举步为艰日日胆寒,所以他甚至不顾斟酌言辞,此时此刻也忘记会否激怒太后了,莫名便将心里话宣之于口:“没想到太后言尽于此,圣上仍是一意孤行。”
说完之后,又才恍然大悟,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哪知却听太后低沉的笑声,很舒畅,一点不带怒火。
“他若是收回成命,更加坏事,那便是有意敲打薛陆离,说明他还愿意矫正,越是一意孤行,反而可能将我那番警告听进了耳里……贺烨,此子城府之深,乃我前所未遇,也难怪他能隐忍多年,多少回死到临头都能继续争取苟延残喘,一步步终于等到亮剑机会,逼得我措手不及悔不当初。”
韦太后站定在玲珑台的西壁,望向晶透之外,正往西沉的斜阳:“贺烨有意让我知晓,是薛绚之、贺澄台等辅佐他终得帝位,却始终不许十一娘与我面见,他究竟在图谋什么?他那些姬妾,秦氏当然不足信,齐氏因家门遇难如今也是恨我入骨,至于柳氏,更不可信,唯有元氏、谢氏……谢氏虽是饶平当年择荐,但十载以来只求自保,根本不曾亲近贺烨,就算没有背叛我,但正如她所言,突然便被软禁,之于后来之事一无所知。”
高玉祥转着眼珠,陪笑道:“倒是元媵人,一口咬定晋王妃早已背叛太后……”
“她比谢氏更没用!”太后怒道:“直至如今,她还坚信是被十一娘陷害,才至于从一开始就被贺烨厌弃,但我还没有老糊涂,贺烨既然早就另怀居心,有江迂这狗奴为他通风报讯,甚至还在蓬莱殿安插了阿禄,他怎能不知元氏等等皆为耳目?哪里需得着十一娘挑拨离间!”
“太后难道以为……晋王妃并不怀二心?”高玉祥小心翼翼问道。
“十一娘若早便向贺烨投诚,时至今日,贺烨又何需装神弄鬼?十一娘乃他元配正妻,立为皇后名正言顺,我甚至连一处宅邸都不能为饶平保留,难道还能阻拦贺烨遵循礼法立正妻为后?”
高玉祥恍然大悟:“难道圣上是想立秦氏为后?”
“应当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