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漠茫茫,继续追击下去晋军同样也会面临诸多困难,最关键的是内乱未平,晋王起事的消息不可能长久封锁,如果韦太后得知,宣告晋王乃叛逆,这个女人对于敢于挑衅她权位者可从不手软,未必做不出与突厥、吐蕃等串通共歼晋王之事,贺烨必须先下手为强,趁着阿史那奇桑阵脚大乱短时之内不至于东山再起的机会,转身解决韦太后这个内患才是明智之举。
十一娘虽说洞明情势,但无意在此时追问贺烨接下来的部署,她在恭祝大捷之后,也没有再纵容自己开怀畅饮,贺烨听王妃提议“早些安置”,挑着眉毛笑得意味深长,当然也不再贪杯,白白浪费“春宵一刻”,将酒盏一丢,也不顾仆妇跟在身后,与王妃携了手,理所当然般便一同回到十一娘曾经的闺房。
雕窗轻掩,绣户紧闭,不待十一娘拆散发髻,贺烨已然一步逼近,不再装模作样地评价这间闺房的陈设,更不说那些峰火不绝、埃尘连天,他用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笑问“卿卿可曾苦相思”,并不待回应,衔着那香甜的红唇,表白道“我很想你”。
热切的亲吻经过短暂的蓄势待发,有若野火燎原之势便吞没了十一娘不及出口的应对。
女子以为自己是下意识地响应,手臂环绕过侵染几分霜冷的衣袍,完全忽略了是心中那猝不及防的悸动,导致双膝发软,不得不在手掌上加强力度,隔着他身上那层锦衣,却能感觉到体肤的温暖,又自以为是唇舌里尚带着酒水的醇洌,导致意识晕散,她像是失足跌进了深不可测的一口汤泉,没有着力点只能往下沉没,到后来几近窒息,忍不住呻吟,那颤抖的声音将自己烫得脸红,偏偏始作俑者虽说容许了她喘气,却还衔着她的耳垂调笑。
“伊伊一贯嘴硬,身体却甚为诚实。”
她恼怒地推开他,却反而被他扯开了裙带,齐胸襦蓦地滑落,露出对襟衣内贴身诃子,正好绣着一朵白昙,竟像是忽尔绽放一般。
一场恩爱缠绵,羞得室内那对红烛都半晦了光华,似一双因为无处避忌躲闪的眼。
帐子里终于有男子餍足的喟叹,帐子上的红梅花才停止了晃颤。
十一娘只觉全身乏力,整个人已经陷入半昏沉的状态,她只好任由贺烨将她摁在胸膛上,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声昏昏欲睡。
“明日我便要往金陵,有些话需要叮嘱王妃。”
却被这句话彻底惊醒,可眼睛里的慵懒与娇媚又未曾完全散去,十一娘就这么对准了贺烨的眼,顿时又让男子热血沸腾起来。
不过多久,十一娘见已然有仆妇送来了干净餐具,甚至还添了几碟佐酒的炙肉,这像是早有准备,显明贺烨并非悄然潜入,想想也是,他就算有这身手,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如今暂住在浮翠坞,更不可能准确定位在流照亭,应当是随十四郎入府,至少先拜会了岳丈,哪有当女婿的偷入岳家后宅飞檐走壁的礼数?
十一娘又一细看,见他并不是风尘扑扑,虽穿着那件石青锦衣此时也看不出洁净与否,身上却有淡淡薄草气息,是他惯用的薰香,当是经过了沐浴更衣才来拜访,大约是到了浮翠坞,打问得她人在何处,交待仆妇莫要惊动。
晋王殿下还不至于有意偷听她与碧奴闲谈,无非是那“顽劣”的性情尚存,想着唬人取笑罢了。
这是否说明贺烨对她的言听计从功成身退尚且满意?
但十一娘并不觉得如释重负,因为这同时也证明贺烨嘱令她避讳露面的用意,绝不单纯是为她的安危着想。
大业未成,他已在考虑限制她手中权柄了,身为妇人,原本也当不涉朝政,然而如今裴郑冤情未雪,十一娘还不能真正功成身退,对于权位,她必须保留企图。
她心情沉重,脸上却纹丝不露,轻声笑问:“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长安?是否安置在晋王府?趁夜过来,可曾拜会过阿父与大母?”
贺烨尝了一尝炙肉,味道太咸,当然不合他胃口,不过这时腹中空空,倒也不挑剔这些琐细,风卷残云又不失仪态的草草填饱了肚子,举起酒盏来一口饮尽,这才回应道:“我傍晚才入城,确是先回了王府,诏见了绚之、澄台,听说王妃在崇仁坊,便随澄台一同过来了,太夫人已经安置,我没让惊动,只能待明日再问她老人家安康,岳丈十分体谅我心中焦灼,不过客套了几句,便遣管事带我来了浮翠坞。”
他打量一番四周景致,又笑:“没想到这回却是故地重游,当年我便是从那面墙上翻过来,耳闻目睹一场闹剧,一时兴起,悄悄从旁边过去,再次上了那面围墙,原想着装神弄鬼吓唬王妃,王妃却处变不惊,沉着冷静一如当年。”
又伸手比划了一下,煞有兴致地话旧:“伊伊当时这么点个头,竟就被人陷害,小王在旁看得心急,有意英雄救美,哪知险些没有用武之地,你当时那番辩辞,就算是太夫人面授机宜,却凛然无惧柳直那老匹夫端着长辈架子吹胡子瞪眼,胆量相当了得。”
殿下尚还记得当年,之所以管这桩闲事,一来是不愤柳直竟然利用他的妻妾之位,诱导自家孙女祸害旁人,二来他不得不“误伤”萧小九掩人耳目,心里多少有些愧疚,眼看小九的红颜知己被人陷害,这才出面打抱不平。
不过这样的实情此时晋王殿下当然不会再坦然相告,他想起自己曾经还一门心思地教唆萧小九带着王妃私奔,就恨不能打自己两记老拳,如此荒唐滑稽的旧事自然应该一笔勾销。
“我那时也怕得慌,不过担心坏了大母筹谋,故作镇定罢了。”十一娘并不热衷与贺烨重温这些旧事,下意识便想岔开话题,几乎就要询问甘州战况,话到嘴边,又惊觉贺烨未必还乐意她关注军务,只好继续话旧:“叔祖父也就罢了,再怎么厉害,有大母坐镇,我并不怕他威胁,倒是殿下出其不意逼问那婢女金盏,一出手便断她一指,惊得我呆怔在场,看上去倒像处变不惊,实则做了好几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