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桑得禀这些事,虽恼八望不识好歹,倒并没有勃然大怒,因为除了袁葆这个楞头青,以及崔公薛公等等老朽,更多壮年之辈,其实已经显然有些动意,只碍着声誉之故,没有主动投诚,却并不拒绝他越来越频繁的诏见,对于如何治政,制定新朝礼法,渐渐也会发表见解了。
只要大业更进一步,让这些人彻底断绝希望,明白过来贺周万万不能力挽狂澜,到时他们便不会再观望自矝,而会投效于“王道”,这就是华夏儒家正统的思想,提供给臣民光明正大改弦更张的借口。
正在这时,长安城春明门外却有一行人,并非商贾,而是从洛阳迁回长安,声称要投效汗王的周臣。
这日因为贺湛登门拜访与“甄郎”手谈,得到消息的刘氏随后而至,对十一娘说起这一件事:“汗王行仁政,善待华夏臣民,的确引来臣民归诚,这件事,可是贺郎首先提倡。”
十一娘自然少不得阿谀奉承,心下却疑惑,笑道:“旧时妾身在洛阳,长安沦陷之事传至东都,还见不少士子文人义愤填膺,坊间酒肆,不少高谈阔论驳责韦后懦弱,那些儒臣,更是一副宁死不屈架势,想不到这么快,便有人投效汗国,不知是哪家有识之士,窥得这一契机。”
“说起这夫妻二人,也算我老相识。”刘氏卖弄到:“郎君姓雷,正是云州都督雷霆之侄,表字仰棣,韦后执政时期,荫职副尉,性情最是爽阔,也还风流倜傥,他那妻子,与他是姑表亲,伯父任知故甚得韦后信重,那任氏才貌非凡,可是名传两都,她也一直期望入宫,哪曾想韦太后看不上她,到头来险些出家修道去,多得父母两族都是太后党徒,才能嫁给表兄,免却终生孤寂。”
原来竟是这对夫妇!十一娘恍然大悟。
又听刘氏继续说道:“原本呢,雷、任二族皆随太后东逃,任氏却不愿往金陵,说服了夫家诸长辈,小两口留在洛阳,打算着倘若长安能够稳守,就近也好安排诸多产业,这愿望自然断绝,雷仰棣想着连洛阳也不安全,打算投往云州伯父那处,任氏却认为亦非长久之计,将他劝阻,说服丈夫干脆投效汗王,说不定将来,还能免雷、任二族被斩尽杀绝,这岂不是又是一个巾帼远胜须眉?雷仰棣虽说没有大才干,好歹是雷霆子侄,他这公然一投效,对于汗国可有莫大益处。”
果然是巾帼不弱须眉,十一娘暗忖,这位小任氏,野心勃勃更胜任姬,为贺洱后妃的道路虽然彻底断绝,又险些搬起石头砸脚,没想到时至如今,还想着凭借姿容飞上枝头,倘若奇桑当真称帝,小任氏必然为谢莹劲敌。
不过现下,小任氏不会再有机会了。
因为十一娘已经得到信报,贺烨已经大败潘博,平定辽东,相信很快就能兵援洛阳,她要进行关键一步,引阿史那奇桑入瓮了!
李由在是必须要为这石破惊天之语震惊的,而且还必须质疑奇桑从何得出这一定断,干脆承认自己与莹阳真人的知交之谊:“莹阳一生只收两个学生,裴五娘便是殁于深宫,惨遭权位倾轧之祸,为十一娘姻缘,莹阳甚至起意撮合她与犬子,奈何韦太后赐婚,莹阳亦无可奈何,要若真如汗王之言,莹阳早知晋王烨乃忍辱负重,并暗许十一娘、澄台辅佐,为何当年还会迟疑犹豫,并将这层担心向在下倾诉?”
直至奇桑说出“贺湛已然默认”的话,李由在方不言语,沉默许久,才道:“看来几个晚辈儿女之间,早有谋略,却是连莹阳从前,也被瞒在鼓中,虽事后得知,不再阻挠晋王烨与十一娘成婚……大约并不认为在下区区一介白衣,能够助益晋王大业,而行为这等非生即死之事,的确需要机密谨慎,万一疏忽,便会一败涂地。”
“这么说来,先生竟毫不知情?”奇桑蹙眉道。
“在下若然知情,亦不会在十一娘成为晋王妃后,近十载以来,仍然无所事事了,澄台一度甚得韦后信重,若拉拢在下为臂助,就算不能提携在下高官厚禄,然而图谋州县之职外放,抑或为其大业聚集师门饱学之士,多少也能壮大晋王系声威,为其将来夺位之战,摇旗呐喊。”李由在道。
“这么说来,晋王并不信任先生?”
李由在没有急着回应,深思熟虑后方才作答:“晋王烨想要夺位,只靠文臣士官助威的确不足,就如同汗王想要成就治世,行仁德之政收服臣民归心之前,必须依靠勇武之力震慑天下,晋王谋逆,必定也要发动政变,如今听汗王点醒,在下方才领悟,晋王赴藩之至关重要,不在推行新政使晋朔百姓心向,而在燕国公部,数十万大军!”
又叹道:“晋王并非不信在下,而是在下区区之力,实在不值一提,带来利益,不与泄密之风险相当,弊大于利,晋王当然弃之不用。”
“可是一旦孤王重用先生,晋王贺烨还会以为先生不值一提?”奇桑冷笑道。
李由在仍然平静:“然而晋王又怎会料到韦后会弃守长安,汗王不废吹灰之力便夺取京都?”
奇桑默然。
的确,晋王夫妇不可能未卜先知,预先便安排李由在作为他们的奸细,就算长安陷落,晋王能够安排探子联络李由在,却也应当察明京兆柳被软禁,贺湛也已暴露,李由在与莹阳真人交好可不是什么机密,莫说献城的柴取,便连宇文盛也早知闻,晋王安插这么个人企图取信他岂不愚蠢?还不如收买八望之中,如李、袁等家交往不密的士官,成功机率显然更大。
于是奇桑终于露出笑颜:“先生才学,固为我突厥所需,然品行胸襟,更为孤王折服,孤王虽为异族,曾被华夏君国篾称蛮夷,讥毁粗鲁不知礼法,然孤王因甚敬仰贵邦文明,也曾研读华夏经史,称不上饱学,却也明白几分德义之道,先生从前不知晋王之志,以为孤王方有治世之图,如今恍然大悟,或许期望贺周国祚尚能保全,先生原为华夏之臣,孤王也不愿强人所难,甚至先生若想取道洛阳,孤王亦准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