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京兆尹,高官百禄,此时的宇文盛已经也算炙手可热,又因临近新岁,攀附送礼,投卷自荐的访客自然络绎不绝,内察卫就算神通广大,也没法紧盯这么多的访客,更不要说还有不少商家,照约送来食材帛锦,供应京兆尹日常所需。
内察卫紧盯的,无非宇文盛的行踪,以及在怀恩王府布下天罗地网。
救人心切的宇文盛的确打算夜探王府,他并不知韦太后已然对他动疑,所以没有察觉陷井,他虽是文人,却还有些身手,自以为越墙而入躲避耳目不难,然而要救怀恩王脱身却并非易事,不能仅靠他一人之力,于是他也在考虑联络西妩,但尚未行动,便已经得到了对方的知会。
西市有家药材铺,送来一斤二两参葺。
这便是西妩递来暗号:有秘信送至。
传递秘信者假借某士人仆役的名号,递入诗文,并不与宇文盛碰面,宇文盛要做的事情仅仅在于,在一堆诗文中找出秘信拆阅。
“西妩有何意会?”见丈夫看完秘信后蹙眉不语,璇玑心急询问。
“贺澄台确断,太后已然对我动疑,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自投罗网。”
璇玑惊道:“是贺十四郎?”
“是。”
“怀恩王既交待府尹听令于晋王妃,而世人皆知贺十四郎与晋王妃情同手足,贺十四郎甚至还能直接寻获西妩,让其知会府尹,足见晋王妃果然与怀恩王暗中来往,晋王妃必然不会见死不救,府尹切忌孤身犯险!”璇玑当然会劝阻宇文盛,或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她十分担心宇文盛今晚夜探怀恩王府会有去无回,她虽然想为家人报仇血恨,可却不愿眼看宇文盛遭遇危险,她反对宇文盛冒险,但没有理由阻止,正好西妩送来警告,璇玑立即赞成。
“怀恩王十万旧部,已经被斩尽杀绝……”宇文盛看向璇玑,巨大的悲怆几乎让他深陷绝望,这个男人,历经坎坷也不曾让他屈折骨气与志向,可这时的他,沮丧得已经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璇玑,从此当真没有急公会了,我们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义?”
贺珝遣散心腹之前,最后一件事便是下令心腹授意西妩转交给宇文盛一封书信,那封信的内容极其简单——从此再无急公会,愿君力助晋王妃。
心腹交待西妩,这是她最后一项使命,从今之后,只图安居乐业,再也不要参与权位争夺,朝堂诡谲。
西妩是失望的,也是不甘心的。
但这并不代表她贪图虚荣。
她的家人,皆为贪官污吏所害,而灭门大仇,已经被急公会代她雪恨,这是她忠诚于急公会的原因,而当初救她性命代她复仇的恩人,并不是曾经的会首朱祥隆,而是怀恩王贺珝以及莒世南。
受这两位影响,她的愿望与志向便是振救贫苦大众,所以她并不能理解怀恩王屈降于周廷,并下令解散急公会的意义,但她因为忠诚,所以言听计从,但她并不认为当齐心协力击败蛮夷之后,曾经与她一样挣扎于饥寒交迫受尽豪强凌辱的百姓大众就能安居乐业,她不甘奋斗终身的志向半途而废,她焦急而又无奈,茫然却不死心,她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十万士勇就这么沉冤不白,效忠的怀恩王死于非命。
贺湛的话有如一支鸣镝穿破她的胸腔,尖锐的痛苦,悲愤的震鸣让她再也无法伪装下去,她咬着牙,妩媚的眉目甚至变得狰狞,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质问:“贺舍人此话当真?”
“十之八九。”贺湛长话短说:“若我预料不差,太后今日诏见京兆尹,必定是告知十万旧部已被剿除,怀恩王坐实罪证,为防急公会众在京都掀发动乱,意图营救怀恩王脱身,下令京兆尹加紧防卫,可京兆尹若知怀恩王会被陷害,必定不肯坐视旁观,而我怀疑,韦太后早已察获京兆尹与怀恩王有旧,京兆尹若有行动,便是自投罗网,我并不确定娘子身份是否被韦太后察获,但我没有其余办法,如今能阻止京兆尹者,只有娘子。”
“贺舍人为何通风报讯?”西妩问道。
她在急公会,职责一直是细作与耳目,长期以来行为潜伏窃密之职,眼下尽管内心悲愤不已,却并没有完全失去冷静,在没有确定贺湛目的之前,她不可能言听计从。
“我也必须确定娘子身份是否被韦太后察获。”
“这不可能。”西妩胸有成竹:“我直接听令于怀恩王及莒先生,于急公会而言,并非举足轻重,就算怀恩王曾经上报盟首,盟首及其党羽已死,除怀恩王及其心腹,无人知我身份。”
“可京兆尹若然暴露,分明是急公会内部出了叛徒!”贺湛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