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原本是侍奉元媵人,元媵人因怨她不尽心竭力,待惠风颇为苛厉,哪曾想因修竹病死,惠风便被调去秦氏身边服侍,后来又得晋王宠幸,越发让元媵人嫉恨,听闻惠风脸上生疮,柳氏下令让她去静僻处养病,元媵人大觉趁心,那晚饮了些酒,趁兴便想去奚落惠风几句,不曾想眼见茂林带着汀零赶先一步,元媵人不便入内,又不甘心,便在惠风暂居病舍外等候。”
话到此处,太后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问道:“惠风虽在静僻处养病,身边竟无婢女服侍?秦氏无宠,才处心积虑促成惠风得宠,怎能对惠风不管不顾?”
“这些事连阿禄都不知详细,因事发时,她随王妃前往广阳去了,然而据江迂、和畅等人密报,惠风脸上疮毒煞是可怖,柳氏声称为防扩散,下令内宅仆婢与其隔绝,单让惠风在东外苑荒废得养病,虽说安排了两个仆婢照顾起居,然而此二仆婢生怕感染病症,又心想怕是柳氏有意对付惠风,并不肯尽心,除送些饮食煎熬药汤以外,夜间躲得远远,和畅心软,念及与惠风旧谊,悄悄去看望过她一回,这些事都是她听惠风亲口报怨。”
高玉祥长长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元媵人声称,她等了一阵,只见茂林及那汀零又再出来,汀零背负一人,隔得有些距离,又是深夜,元媵人也看不清汀零背负者是谁,但觉怪异,只悄悄尾随,又因那段时间,晋王府里不少亲兵侍卫都被抽调去了广阳,外苑夜间便暂停巡防,仆婢们也都入睡,故而一路上竟没撞见旁人,不过茂林途中便与汀零分道而行,元媵人舍茂林继续跟踪汀零,亲眼目睹汀零将背负之人抛入湖中,又再原路返回,竟然是住进惠风病舍。”
“元媵人大觉奇异,回了居苑,次日想着再去一探究竟,哪曾想又刚好撞见‘惠风’出来,她再度尾随,不过是白昼,元媵人害怕被察觉,落后甚远,但也亲眼目睹了‘惠风’与柳氏争执,被柳氏推入湖中,然而接下来,元媵人却又亲眼目睹坠水者刚好是在她藏身不远处凫游上岸,换了一身衣裳,除去面纱,洗净伪装,赫然便是汀零!”
太后冷笑道:“这么说来,惠风竟是被任氏害杀,任氏为了摆脱嫌疑,方才嫁祸柳氏!”
高玉祥叹了口气:“元媵人等了这多时日,恰好是在王妃及晋王争执时才出面揭穿,无非是针对王妃,与任媵人合谋害杀惠风嫁祸柳氏,好在是王妃知机,立即向柳氏道罪,到底掌握了审断此案主动权,那汀零本非内宅婢女,出入惠风养病处并不需要经过门禁,然而茂林要想夜间出去外宅,务必要买通门房私纵,那看门之仆妇虽说贪财,哪里经得住严刑拷打?任媵人自知不能隐瞒,向王妃交待了始末,恳求王妃庇容,让她置身事外。”
“她还想置身事外?!”太后盛怒之下,将案上茶盏“咣”地一声砸在地上:“任氏可有书告?”
高玉祥连忙呈上:“这便是任媵人呈情书信。”
高玉祥刚刚步入玲珑台视线范围,便将腰身伛偻下来,这座白琉璃筑成的花房,纵然是寒冬腊月,其间也不乏花匠们精心培植的奇花异草,错落而置,营造出一片春景盎然,而在花房四围,围绕着梅红参差,人于室中,透过打磨得晶薄的四壁,举目可赏风雪飘摇下,梅色妖娆之艳,偏偏室内温暖如春,一壁相间,时季各异,这样的奇景很得太后喜好,每每入冬,常在玲珑台中逗留,不仅设宴欢愉,日常批览奏章,也都从暖房温室改移到这里了。
高玉祥拾阶而上,守在移门外的宫婢刚刚拉开门扇,他便听见了豫王世子妃谢莹夸张的大笑声,讥嘲着他的干儿子之一高孝——“眉心一点胭脂痣,越更似女子一般,真真天生就是宦官胚子”。
高玉祥暗暗打量太后,并无不悦,下意识想要蹙拢的眉头便用力保持舒展,心中却连连腹诽:这女人已经嫁作宗室妇,不思相夫教子,三天两头就往宫里来,最近更是干脆住在宫里,借口孝敬太后,竭尽心思阿谀奉承,哄得太后心花怒放,也不理论她自从婚后,言行更比未嫁时放肆张狂!
这般腹诽着,高玉祥已然是走到了太后坐榻之畔,使了个眼色给高孝,干儿子便示意在旁侍奉的宫人宦官,一齐退离玲珑台。
这番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太后的眼睛,就连谢莹也抬起了眼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高总管又打听见多少机密,迫不及待便来邀功?若不是那么要紧,可别打扰太后好不容易才抽出这半日空闲。”
太后呵呵笑道:“你们两个,越发如针尖对麦芒了,见面时不相互奚落几句,嘴巴舌头就痒。”
高玉祥便跽跪在毡毯上,捏着拳头轻轻为太后擂着膝盖,陪笑道:“太后就是偏心,奴婢自打入内,一句话没说呢,尽挨世子妃挤兑了,怎么是针尖对麦芒,奴婢就是个绣花枕,干等着挨针刺,也罢,只要能搏太后一笑,奴婢也豁得出去满身针眼,想来世子妃与奴婢也是一般心思,都是为了侍奉太后,并非就要争个强弱高低。”
谢莹此时也很能听出这一类拐弯抹脚的话,心中一堵,暗地叫骂:狗阉奴,这是说我和他一样,都是靠着行为奴婢之事取悦太后,哪有什么尊卑之别贵贱之分呢。
脸上笑容是越发灿烂了,语气里更是带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来:“高总管一身本领,我可是望尘莫及,我不过就会陪着姨祖母说笑两句罢了,姨祖母衣着妆容、饮食起居,可都离不开高总管亲自服侍呢,高总管一双手,调香弄粉胜过多少女子,真真可惜错投了男儿身。”
一个当了奴婢的人妖,竟然还敢与我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