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信与用

望族权后 刹时红瘦 2922 字 11个月前

可诸多士人,为参军遭遇皆感寒心,不少真正的忠直之士,就比绝望于仕途,关大夫完全不觉过错,试探人心上了兴头,常施此等行为,他的下属们也都不傻,往往避开陷井,却不乏阿谀奉承之辞,大赞关刺史英明,关辽后来任了吏部尚书,深得英宗信重,这套试探之法推广全国,然而擢选出来的官员,多为阿谀奉承之辈,使得弊政更加恶化。

十一娘明白了杨怀犀的建言,善察明断虽说重要,但分寸之间却不能偏失,而相比善察,其实善用更加关键。

她便收敛了狡辩戏谑的心思,极为郑重报之礼揖:“先生提醒,吾必谨记于心。”

见晋王妃如此,杨怀犀心中的阴霾才算彻底消散,他已经好些日子都不能安睡及饱餐,至此日起,却是完全放宽了心怀,暗下也不由感慨:虽是只听晋王妃一面之辞,但相信王妃不至于用此话哄骗,晋王烨虽说年轻,勇武智计看来却远超蜀王之流,单论此回收复幽燕重创安东,虽说有些行险,诸多筹谋更有连连果断,确是让人惊叹。

贺周社稷、华夏大统,或许仍有希望。

成败得失虽说不能只看眼前,然而只要还有希望,只要与抱负没有背离,杨怀犀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活到这把年纪,其实对于功名富贵已经看淡,甚至连生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可国难在即,做为大周子民,又还自负智计,总归不愿袖手旁观,终觉尽力方能安心,这日他放下忧心,特意找小拥蹙韦纹要来一瓮清酒,先在檐下设好席榻,供上一炉香,两碟糕点,举盏先敬亡师,喃喃自语:“愚生承蒙教诲,然不仅数十载碌碌,竟至投效不善,实愧有负寄望,有幸则是悔悟未迟,残生尚有机遇将先师所授,利于民生社稷,但望辅之有益,方为不负恩师苦心,而今学生年已半百,鬓白而面憔,唯幸智尚不昏,许有尽力之处,或得建树,日后魂入幽冥,得见恩师,方不至于掩面羞遁,得拜于膝下之幸尔。”

又当这日之后,十一娘确也不再困拘杨怀犀禁步于宅,特意遣江怀来示:“先生若欲外出,需用舆马,大可交待一声,让下人准备驭驾。”

杨怀犀当然听出这是王妃委婉授意,困禁之令实际已解,不过他也懂得分寸,即便是欲外出,并不会随意,次次都先知报江怀,对于王妃安排身边侍候起居的奴从,外出时必会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见了何人,道说何话,从不避身边耳目,言行磊落,十一娘知道杨怀犀此举是为避嫌,一笑而过,听之任之,她身边虽有不少助手,然可称谋士之用除陆离、贺湛之外并无更多,陆离体弱,十一娘并不愿让他过多耗神,眼下贺湛又远在长安,事急时当然商议不便,多了一个杨怀犀出谋划策衡断利弊,的确分担不少,十一娘也是大觉庆幸。

那两个斥候在勘察敌情时路拾“美味”,难抵诱惑烤食来吃,这吃独食的行为当然不可能广而告之拉仇恨,到后来虽染疠疫,有风寒症状,然而此乃寒冬季节,军士们风餐露宿,患病也属正常,不足以引起医官格外重视,直到此二人病重而亡,与之接触者再染“风寒”,医官或许才会怀疑是否疠疫。

到此时,贺烨放出张崇,由他去通风报讯,斥候已然病死,刘洪元自然也无处打问他们路拾野禽一事,立时便会怀疑是广阳部将计就计,把那疫毒投放水源。

这个计划制定之初,贺烨便有把握不让疠疫扩散,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苇泽关外,甚至连常山等州县,百姓们都已被先期撤离至山岭之中藏身,刘洪元确定军士感染疠疫,必定也会做出隔离防范的措施,水源其实并未受污染,疫情又怎会扩散?

就连那两只折了翅足的野禽,倘若没有被安东军斥候拾获,也会立即被射杀掩埋,确保不会将疠疫扩散开来。

说到底,刘洪元其实根本不用惊惶失措仓猝撤离,他只要把那十数名染疫者“处理”,疠疫就能断绝,然而因为张崇报讯,刘洪元坚信晋王妃已在水源中投毒,这才乱了阵脚。

其实这回计策,与其说贺烨是利用了疫毒,还不如说利用了人的心理——便连杨怀犀都无比确定晋王系求胜心切在水源投毒,更何况是刘洪元?

换而言之,倘若对方换作对晋王尚有了解的十一娘,这个计策当然也就不会生效了。

关键其实在于,晋王知敌,而敌不知晋王,当然,倘若没有久长确信疫毒存在,下令张崇通风报讯,刘洪元不知广阳城内爆发疫情,此计也不能有此成效。

十一娘起初任由杨怀犀误解,不加分辩,是因她对杨怀犀还无法全然信任,认为没有必要辩白,再者也是防范要秘走漏,然而今日杨怀犀听闻广阳部已然大胜,当军民无不庆幸之时,他却仍然心忧幽燕百姓,劝建不成,竟生绝裂之心,如此机智谨慎之人,全然不顾此时己为鱼肉人为刀俎,竟是为了与他全无干系的幽燕百姓,当面斥鄙晋王妃,这样的风骨,才真真正正赢得了十一娘的敬重,不疑杨怀犀乃贪婪无信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