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深知师公日常习惯,最喜清静自然,对饮食却不讲究,唯有茶、酒之嗜,于是一一应了,亲自陪同师公去了东院庙观,又检阅了一番江怀主持负责的整理布置,确定再无俗艳之物留下,方才满意。
交待江怀:“天师喜清静,别让闲杂打扰,亦不用更多仆役,只在门房安排一人,那二仆僮有何需求,务必满足便可。”
只是今日,十一娘因为心事沉沉,倒没往溯洄馆与陆离商谈公务,竟是在荷塘之畔垂柳之下,自斟自饮起来,直到月上梢头,固然已是双靥飞红,懒倚凭几,却仍在豪饮,近侧唯有碧奴与阿禄服侍,二婢渐渐担忧。
“王妃好端端,缘何伤心起来,这是在借酒消愁呀。”
碧奴也不明所以:“侍候王妃这些年,竟从未见王妃如此心事忡忡。”
“酒入愁肠,只怕对身体无益,莫不如,请薛少尹过来,或能开解一二?”阿禄很是忧虑。
“不妥,王妃素来便与少尹投机,若是有倾诉之愿,应当早请了少尹谈心,可今日连溯洄馆都未去,甚至连公务都抛却一边,怕是不愿让少尹也跟着烦恼。”碧奴到底更加了解十一娘,沉吟一阵后否定了阿禄的建议。
“要不咱们喊艾绿过来,让她故意与王妃争抢斗饮,有那丫头逗趣打岔,说不定王妃便无睱再想那些伤心事。”
这倒不失是个法子,碧奴赞同道:“王妃身边离不得人,只好烦动阿禄妹妹去寻艾绿,这时辰,她应是在竹苑巡防。”
提起这事,碧奴不由莞尔,也不知为何,艾绿竟然坚信那几个姬媵不怀好意,说不准会遣心腹翻墙而入,来玉管居刺探消息,故而日日天黑,她都会巡防各处,整晚不阖眼,直到天亮才回房休息,成了个名符其实的夜猫子。
哪知阿禄刚到竹苑,竟见一个男子迎面而来,吓得她险些没有将手中的琉璃灯砸碎,好在艾绿眼疾手快,也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稳稳扶住了阿禄。
惊魂未定的阿禄却听艾绿直抱怨:“禄姐姐若是不来,我这回定能偷袭得手!”
“做梦吧,当谁不知你早前一直蹲在墙头上?”——
阿禄听清这个熟悉的嗓音,惊恐的心情才彻底平复,却又忍不住疑惑:殿下怎么突然回来了?
{}无弹窗十一娘清楚地感应到,师公那句话并非她耳朵听闻,而是直接浮现在脑子里!
“师公?这……这难道便是‘肚仙’?”
她紧紧盯着凌虚真人,见他连唇角都未略动。
“肚仙有甚值得奇罕?”
——这一句话,却分明是耳中传入了。
十一娘脑子里紧跟着又感应到:“若用肚仙术,在场其余人都能耳闻,可我是用神识侵入丫头神识,如此一来,即便这时还有旁人在侧,却听不见这话。”
纵然十一娘其实已经相信了两位师公确会传说当中的术法,但真正亲身领教“仙术”,心中也大是震惊,好半响都有若石雕,紧绷着身子动也不动。
凌虚却也没有再继续显摆,叹了一声:“据先师所言,阿乌为太师祖所养,连先师都不知阿乌在那深潭下活了究竟多长,阿乌早已开启灵智,只不过不能用口舌说话而已,利用神识与人交谈又有何难?你非修行之人,大惊小怪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可不能因为不通道术,便错怪琅济为那装神弄鬼之辈,我虽比琅济虚长三岁,论及修行,尚且不及琅济,萧九郎与柳十一娘的确有命中注定之缘,可因为你之重生,势必改变萧九郎宿命,琅济是担心萧九郎会因天机紊乱而遇夭折之变,故而才利用命理之说,让你与他交集。”
凌虚说到这里,也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正想着岔开,不防却听十一娘问道。
“师公,那么甄七郎所言,阿乌实为守护神器之仙兽,而金匮遗书所载,运用神器可使亡灵得获新生,必然也是确有其事了?”
不待凌虚师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十一娘紧跟着又问:“师公为何隐瞒渥丹小师公已经仙逝?是否正是小师公施行法术,才让渥丹得获新生?小师公之逝,是否因为渥丹……”
她没有得到凌虚师公的回答,但看师公震愕之余,眼中一掠而过的伤感,又忽而闭目,良久沉默。
十一娘知道她所有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丫头,你呀,就是太过机警。”许久之后,凌虚方才缓缓摇头。
事到如今,他当然明白自己竟然中了丫头的算计,因为一时不慎,竟然被这丫头套出了实情,关于真相,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也不要过于伤心,琅济这么做,也不仅仅是因为你一人,丫头也知道,你琅济师公虽然也是道门中人,却一贯比我热心侠义,多年之前,我们便为你推算过命理,也因而推算过大周国运……琅济之所以助你得以重生,其实也是寄望你可以挽救无辜苍生,毕竟许多事情,非我与他力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