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自主的确有些“悚人听闻”,从古至今,这事可都得讲究父母之命,便连九五之尊,凌驾礼法之上,也多少会受限制,妃嫔虽可由自主择定,绝大多数在册封皇后时也不能随心所欲,十一娘实难想象谢莹所处时代,姻缘可以由男女自主,不过男子不能纳妾倒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那时便问谢氏,倘若真有其事,要是男子始乱终弃,想要休妻岂非再不用寻‘七出’为借口,无论妇人是否为翁姑守丧,也不管是否有所娶无所归,是不是前贫贱而后富贵,既然讲究自主,只消一句移情他人,岂不是就能和离?”贺烨似乎当真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我怎么觉得,这并非男女平等,仿佛女子更无保障了呢?”
十一娘深以为然:“就好比元得志,寒微时娶妇,与其也算门当户对,后来显达,便厌弃糟糠之妻,可就算他有宠妾灭妻之念,既然进入了贵族阶层,始终顾忌着这一阶层之体统,并不敢休妻将宠妾扶正,要真是讲究姻缘自主,他便可以无所顾忌了。”
如若贵族阶层全都遵从婚姻自主,宠妾灭妻之事必然层出不穷,元得志显达之后厌弃元配发妻,不会受到任何谴责,那他还需要什么顾忌呢?他的妻子不是贵族出身,若被休弃,连生存都难以保障,更不说享受姻缘自主的利益了。
“我很怀疑,就算礼法严禁男子纳妾,但男子真能做到?就如眼下,礼法禁止贵贱通婚,不还有许多男子蓄婢专宠?不过是不那么张扬而已,却不能彻底禁绝。”贺烨连连摇头,但忽然又一挑眉:“倒是我那阿耶,倘若大周推崇不许男子纳妾,无论大母如何逼迫,阿耶只要搬出律法,便能明正言顺拒绝纳妾了,那也就没有韦太后专权之事。”
这话十一娘又不好接,德宗帝倘若不纳后宫,崔皇后又无子嗣,那皇位由谁继承呢?蜀王,或者贺淇?
她现在甚感兴趣的是,是否真正能够实行以法治国,摒除特权,也不知千百年后的时代是怎样境况,但眼下仿佛行不通——就比如女子,礼法一直在强调女子必须忠贞,甚至大周这么开放的风俗,其实也有几代君帝推崇那些所谓“烈女”,的确也影响了一部份女子,但多数女子还是“为所欲为”,就连平民出身的女子,再嫁之事也是司空见惯,绝大多数都不会守节。
女子尚且能得到宽容,更何况男子呢?
礼在法之上,许多律法对民众而言有若空设,不要说普通平民了,就连士族,多数也是知礼而不知法,不能逾越的不是律法,而是尊卑之礼,这似乎也是造成法吏“低微”的根本原因。
可正因为律法不得严肃贯彻,才会造成官制腐坏,贪贿横行屡禁不止。
这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十一娘正思量着呢,冷不丁又听贺烨感慨:“要是婚姻真能自主,绚之也就不会落得这般凄楚了。”
恩?这又关陆离何事???
{}无弹窗厅堂里早亮的灯火,照着秀发低挽的女子洗尽铅华的一张如玉容颜。
映入烛照灼灼,那双眼睛似乎不再如往常一般清寒,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从面前丰盛的膳桌,移向隔桌而坐的男子,也已经换下了出门时穿着的大袖锦氅,甚至连夹衣都一并除去,身上只套着件圆领紧袖单衣,薄绸质地,不带一丝杂色的玄黑,显得肩宽腰紧,可在这严寒之季,这样的衣着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好吧,十一娘承认自己不是在诧异晋王殿下的衣着——已经听江迂特意提醒过了,殿下身康体健异于常人,不惧冷而惧热,虽说这间厅堂里未设地暖,但因为不远处放着一只炭鼎,这样的暖意对十一娘这类常人而言,大约也只适应减去一件厚氅,可对晋王而言,也许过于躁热了。
她诧异的是殿下仿佛真要与她把酒谈心的架势。
车上的故作暖昧倘若只是为了迷惑耳目,如今已经回到了晋王府,王妃居处十分“安全”,大无装模作样的必要。
那么殿下这是真要与她“觥筹交错”了?
“据莹阳阿姑说,王妃甚好这杯中之物,并有千杯不醉之量?”那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青玉杯,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得干干净净,贺烨一只手臂横搁在竖起的膝盖上,眼角微微咪起,斜睨着十一娘面前满满一杯美酒。
看来阿姑今日那番训导十分严肃,殿下这是真真郁怀了。
十一娘不由有些小小的歉意,只因从始至今,贺烨对她都颇为善待,奈何她的亲长们都极护短,尤其柳少监与莹阳真人,都认为贺烨并非良人,迟早会让她受委屈,难免用言辞挤兑,少不得警戒教训,十一娘甚是理解晋王殿下的有口难言。
于是便举起酒杯,稍稍用袖子一掩,痛快地一饮而尽了。
“这酒不错,是郢州富水?”
贺烨本是用这话作为开场白,这下当真有些奇异了:“王妃好厉害。”
扯着嗓子把江迂喊了进来,故作神秘地贴着耳朵吩咐一番,江迂点头哈腰出去了。
未几,碧奴与阿禄便见几个小太监捧来七、八坛酒,两个婢女都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