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诏见南阳王,不知与这位宗正卿谈了什么话,南阳王当日便去了义川王府。
宗政堂两大辅政王几乎彻夜长谈,南阳王告辞离去后,义川王召集谋臣商议。
“什么,大王竟然为保世子,意欲上书裁撤宗政堂?”义川王的谋臣满脸震愕,齐刷刷地膝跪在地。
有耿直者忍不住愤慨之情:“世子淘虽为大王嫡长子,然而竟然受人蛊惑,犯下弑父恶行,对大王又哪有一丝孝敬?大王切切不能因为妇人之仁,养虎为患,更不应为保逆子,而丧失辅政之权!”
其实义川又哪有妇人之仁?他过去固然对贺淘十分维护,也甚纵容贺淘偶尔任性,但决不可能容忍贺淘弑父之罪,在他的眼中,贺淘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
“几大国相上书力谏,要求以灭族重刑严惩附逆贺淇之宗室,妇孺不赦,宗正卿却不忍见贺姓子侄广受牵连惨遭戮杀,恳请太后法外开恩,惩首犯及附逆,而宽饶无辜妇孺,据南阳王称,太后也心怀不忍,却有暗示,称贺淇之所以渐生谋逆之恶,乃是因为辅政之权而野心日大,太后意欲趁此事故裁撤宗政堂独决政权已是显然,南阳王劝我与之一同上书。”
义川微蹙眉头:“倘若本王不识趣,太后只怕还有后着,眼下时势如此,宗政堂是必须要裁撤了,至于贺淘那逆子……我保他,并非为了父子之情,而是误导韦太后,让她以为我对贺淘果然维护,甚至不惜为他放弃辅政之权,她一心以为贺淘是我弱点,将来……谁知关键时刻,会不会因为这错误判断而丧失先机。”
事态发展至此,义川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韦海池分明是设了个圈套,等着贺淇这狂妄之徒入瓮,但将贺淇党连根拔除只是韦海池其中一个目的,她算到南阳王这宗正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诸多宗室惨遭连坐,必然会求情宽大,她可以答应法外开恩,前提就是南阳王必须主动上书,裁撤宗政堂,交政权正式交还给她一手掌控。
至于自己,说不定韦海池起初打着一箭双雕的算盘,想借贺淇之手把自己一并铲除。
没想到,这回被贺烨搅了局。
义川明白自己这回算是死里逃生,但他不可能与韦海池对抗,他仍然需要时间扩充势力,他要等着幼帝长大,等着韦海池大权独握为所欲为失尽人心,等着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天子亲政,到那时,才是与韦海池一决胜负的时候。
可是这样的隐忍,说穿了也是因为无可奈何的妥协,义川想到贺淇的下场,几乎是被韦海池不动声色就连根拔起,也免不得心惊。
纵然必须退让,但也不能毫无作为,至少不能完全退出政途,做一个游手好闲的郡王。
可是,他要怎么赢得保存实力的契机呢?
{}无弹窗天昏地暗当中,似乎有女子凄切地呼喊,一声声地震荡着贺淘的耳膜,让他无法深陷睡梦,他明明那样疲惫,却还是挣扎着醒来,眼前仍然是一片沉重的黑暗,但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深入骨骼的痛楚,让他再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意识已然清醒了许久,贺淘才缓缓睁开眼睑,视线从浑浊到清明,他听见身边有人长舒了口气,听见有人在说话。
“殿下,世子伤势虽重,可幸未伤及脏腑,无性命之忧,卧床将养半载,即能痊愈。”
他竟然,没有死在贺烨那把飞刀之下?
贺淘惨然一笑,缓缓移动手掌,四顾周遭,他感觉到自己仍然躺卧软锦,看清楚屋内陈设,仍是西锦殿的寝卧,决非囚牢死狱。
还有比这更蹊跷的事吗?这么多人目睹他弑父逆行,难道还能安然无事?仍然享受着郡王世子的尊荣?
贺淘不由牵起一抹极为讽刺的笑容。
有婢女上前扶他坐起,小心翼翼地喂服汤药,他忍着剧痛,一把搡开那不明所以的侍婢,直视着他的父亲,那张乌云遍布的脸,他又笑了,笑得格外畅快,甚至于连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义川看着儿子的笑脸,身后紧握的拳头忍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摁捺住了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气,他就站在数步之遥,与贺淘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之后,终于才开口说话。
“贺淇对你许诺了什么?他串通周昌,暗暗放刺客进入禁苑,又让他同党,怂恿圣上驱散近卫,只带十个千牛卫,与众人比试狩猎所得才算公平,贺淇料定圣上求胜心切,也料定我因为是在禁苑之内,必不会料到会有险情发生,不至于反驳圣意,然后让你将圣上引入刺客埋伏之处……甚至授意你趁乱对我与圣上暗下杀手。”
贺淘仍然在笑,仿佛觉得义川的话十分有趣。
“倘若你得手,会得到什么?荣华富贵,权倾朝野?你可想到,纵然被你得手,贺淇之计得逞,我与圣上遇害禁苑,你又会有什么下场?你弑父弑君之行必然会公之于众,为天下所不齿,不会有荣华富贵,权倾朝野,只能是死罪加身,被贺淇治为逆贼,明正典刑,你只是一块垫脚石,会被他毫不犹豫舍弃。”
义川越说越是恼怒,简直恨极了贺淘的愚蠢:“你有没有想过,贺淇之计根本不可能得逞,太后若真这么轻易就能算计,她也不会一步步得到今时今日地位!”
贺淘终于笑出了声,义川的气急败坏,实在让他觉得畅快。
“我当然都想到了,可那又如何?”他的伤势果然沉重,说起话来都气喘吁吁,没办法像义川那般中气十足,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喘上一阵,又说上一阵:“贺淇之计倘若得逞,韦海池那毒妇自然不得善终,韦莲池也不得好死,我也算报了杀母之仇,即便贺淇之计不成,至少我也可以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