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虽然埋怨生母对他弃之不顾,可一直以为是当年家族遭遇祸难,母亲又因迷信鬼神才疑心是他煞克,家人虽然待他凉薄,但出于这样原因倒还能够理解,贺湛实在难以想象亲生母亲会嫁祸于他,有意将他置之不顾,险些冻饿夭折!
莹阳真人与十一娘都深知怨恨至亲是折磨自己的痛事,从前对贺湛诸多安慰,劝说他莫因亲人凉薄而含恨,虽说也是对为人母的赫连氏抱有一丝饶幸心理,希望随着时移日新,眼见十四郎不计前嫌会心生悔愧之意而弥补对儿子的亏欠,可二人用意,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贺湛,不希望他困于亲人之弃而长受折磨,只经过这么多年,眼见赫连氏母子无动于衷,便连莹阳与十一娘都心灰意冷了,好在贺湛经过多年游历广增见识,又结识了王宁致这样的莫逆之交,二人更是有幸受到大儒蒋渡余的指点教导,贺湛少存壮志,心胸不拘狭隘,对母兄至亲虽然绝望,也从不存报复之意,可被亲人抛弃不顾的心结却始终不能消解。
若赫连氏母子仅限于冷漠,大家今后彼此自顾互不相干也还罢了,有莹阳真人这位族姑疼惜,贺湛总不至于孤苦伶仃,谁曾料眼下魏氏竟然揭露出这么一件震人悚听的事由!
这不是弥补,也不是友爱,这是在贺湛好不容易有望愈合的伤口上再插一枚铁钉!
莹阳与十一娘几乎就要不约而同地阻止魏氏开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小叔,父祖遇祸家门不幸并非是因你煞克,而是……是阿家,是阿家本为煞克之命!阿家也是为了自保,深怕族人疑心于她,追根究底,才……”
“泫然欲泣”的魏氏那“愧疚不已”的话说到这里,莹阳几乎忍不住喝斥出声,然而她的手却被贺湛不动声色地轻轻摁住了。
乌眉飞挑,俊眼斜横,原本抿得严直的唇角微微上翘,贺湛终于对魏氏报以笑意:“烦请阿嫂细细说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弹窗“那位莒姓方士,名气已然传到了贺衍耳中,在紫宸殿亲自诏见了。”
还未到十一娘再次入宫的日期,走马上任的贺拾遗便带回这一消息,说起韦元平的气急败坏,他倒是眉开眼笑:“韦大相国对元得志调职尚书省一事本就不满得很,元得志甫一入京,便迫不及待举荐方士争功,这更让韦元平感觉到了威胁,只是仿佛听他口气,莒世南真有几分本事,竟通过了太后验证,也不知招了何人魂魄与太后相见,得了不少赏金,可太后到底还在犹豫,并没打定主意向圣上引荐,哪里知道,居然被元贤妃传扬了出去,韦元平窝火得很,力谏严惩元妃,太后却未理会。”
十一娘听出了关键,微微蹙眉:“以我之见,太后素来厌恶底下人自作主张,无论莒世南有什么本事,按理她未拿定主意之前,势必反感元妃大肆张扬,这回却未追责,可见对元家颇为器重,决不会是因为元侯与元妃,根结应该在元得志身上。”
贺湛也甚赞同:“这当中似乎有些蹊跷,就算太后要平衡韦、谢二相,对元得志之器重却隐隐胜过了毛维,可无论家世抑或功劳,元得志都远远不敌毛维。”
两人还未剖析出个所以然来,却听仆婢禀报有一不速之客从天而降,居然是贺湛的长嫂魏氏登门拜访,十一娘大觉讷罕,贺湛也冷笑出声,抬头去看天上红日:“是往西边落下呀,不见异像,怎会有如此邪性之事发生?”
“这都傍晚了,魏氏还趁着宵禁之前过来,用意自然是见你。”十一娘联想到自从十四郎考取明经,便有不少贵妇递帖求见真人,目的皆在姻缘一事上,难道说眼看贺湛释褐授官前途光明,就连魏氏也坐不住了?一时间好奇心大起,满是怂恿地冲贺湛挑一挑眉,带着激将的意味:“敢不敢见?”
贺湛拍案而起:“有何不敢?”
袖子往腰后一甩抬脚便走,十一娘自然是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于是当莹阳真人得知魏氏登门,担心十四郎堂堂男子又因长幼之分不好让魏氏难堪,莫名其妙受下一场窝囊气,也几乎是立即决定见客,带着心腹婢女沉钩风风火火赶到寻常见客的偏厅时,刚巧听见小学生那绵里藏针的话:“十四兄为真人自家子侄,又是自幼受教于上清观,如何能称烦扰二字?便是赫连世母都不见外,不想却惊动得娘子心生不安,特意前来礼谢,娘子真是礼数周道,只未免太过客气了。”
贺湛幼年时便遭家人嫌弃,要不是莹阳真人好心收养,只怕早就已经冻饿夭折,旧事不提,成年后返京也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家中母兄何曾有一点意识前来礼谢致意?这时眼看着释褐授官,魏氏这长嫂终于觉得过意不去了,上赶着来奉承弥补,用心何其功利?
十一娘的话摆明就是讽刺,魏氏哪能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