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渐已飘云外,秋色未及满关中。青衣殷勤送兰笺,白马纷沓赴道宫。”却是邵广已经起首,这四句交待了时间地点及起因——虽然已是月桂飘香时,然而关中之地还未进入萧瑟秋凉,众人因为收到仆从送来的邀帖,都欣然往上清观赴宴。
听得这吟诵,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聚焦在邵广身上,却见他一身袍服虽然洗得半旧,又被这般瞩目,然而却丝毫不显局促,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放在腰前,缓缓踱步,尹绅却已经挽了衣袖执笔疾书,将这起首四句录于纸上。
四句之后,不过略微停顿,又听尹绅紧跟联诵:“主人不惜宴窖藏,酒香却少天外风。正疑远客因何至?原来并非好杯中。”
这就带着些调侃了,意思是突然来了不速之客,让人疑惑不已,即便主人不惜美酒宴客,今日却也没刮大风,何至于让人“闻风而至”?结果一听来意,恍然大悟,原来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不是为了美酒。
尹绅的诙谐引得在座“观战”唇边带笑,自从四杰到场以来的紧绷彻底舒缓。
而他话音才落,邵广却几乎立即续联,只用两句便将诗文引转到这首曲意,而不再描述宴会场景,又当他诵出“寒川危隘举目近,温柔故里回望难”时,结合那越渐悲沉的曲调,竟然引起在座者不少喟叹。
似乎切身体会到奉令出征的将士,心中虽怀壮志,然而当面临迫在眉睫的拼杀时,依然忍不住回望故里,然而身后只有一片苍凉,再也不见双鬓斑白的高堂,不见依依不舍的娇妻,不见尚且懵懂的幼子。
可叹息未尽时,却忽闻一声长啸,众人遁声转目,只见不知何时换了一件紧身窄袖的贺湛,凌空跃入场中,白光紧追掷来,那长剑却稳稳被他接在手中。
“豪杰不应多离困,征场自古有英雄。”这句一扫悲凉,又抒志气。
“战角阵前尚沉寂,宝剑营后振光荣。”便又从曲意过渡为剑舞,然则却又并未脱离曲意。
而场中贺湛接剑后便是一阵急旋,剑光锋密,似乎水泼不入,乐曲这时也已经进入了最是激越的阶段,两把琵琶轮指不断,急促的节奏似乎让人不由自主摒住呼吸,几乎喘不过气,却忽而在更重的几声铿锵后,终于又转为缓平。
而贺湛那逼人的剑势也随之一滞,但见他单膝跪地,回剑斜指,乌衣玉容,青锋锐利。
“好!”有人忍不住赞叹出声。
更多的人这时才吁出胸中长气,突又听闻吟诵联诗,才惊觉原本与薛陆离联奏的王七郎不知何时已经离席,在纸上续联罢笔,早前那段难度极大的乐调,竟然是负责诗文起首、转呈的邵广与薛陆离联奏演绎!
{}无弹窗四弦一划,音乐急伏,然而那悲壮的余音似乎仍旧绕耳未消。
籐原兄弟琵琶犹抱,锐傲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座士子微妙的神色,不禁飞扬自得。这首乐曲虽然为周人耳熟能详,然要演绛如行云流水,尽展那激越悲壮的曲意却绝非容易,更不说要求双人联奏又再添难度,因有能力驾驭此曲者本就万中之一,他就不信应战这四人当中,竟有两人琴艺精绝并不经排练只是听这一遍联弹就能配合无间。
兄弟二人足有自信——就算对方乐手按要求勉强能奏此曲,水平也绝无可能超出示范。
只两人目光绕场一圈,最终落定在那四名应战者脸上时,却发现唯有这四人云淡风清神色如常,籐原石生不由轻哼一声:故作镇定罢了。
虽然他也风闻“薛郎曲难求”的赞誉,但又听说薛绚之鲜少当众展示琴艺,谁知道是否又一位浪得虚名,就好比那冯绝顶,曾经不也大出风头,传言惊才绝艳,哪知一听他们将往挑战,便闻风丧胆,周人这套自我吹捧的本事,东灜四杰可领教不少。
“两位籐原君不择新作,而以我等谙熟名曲考较,故不需强记曲谱,在下敬谢承让。”陆离轻轻一笑。
既说承让,那便是胜券在握。
这下连粟田马养都冷笑出来,进一步强调规则:“四位可记得,必须是双琴合奏,并我方虽不强求整曲一致,然曲乐中最是激越五、六两节,必须依照我方演示节奏,不能减缓,且这两节双琴合音必须与演示一致。”
见薛陆离仍然胸有成竹,粟田又看了一眼为了今日文会,上清观请来助兴的几个舞伎:“因我方今日限曲悲壮激昂,普通女伎可难配切题之舞,但若无好舞,岂不影响诗赋?在下无意刁难,故可暂借我东灜舞伎助试。”
十一娘听说这番“大度”话,险些没忍住闷咳——也不知争强斗狠是否此族文化,即便是在女伎一事上,居然也不忘夸耀显摆,东灜之文才艺术既然处处远胜大周,犯得着前赴后继遣使求学?真想恭喜这几位,你们可以学成归国了。
她正在这儿腹诽,却忽然听得一句:“虽然今日请来助兴女伎并非舞艺大家,可随曲而舞不过伎人基本,何当刁难之说?”
却是贺湛再也摁捺不住,只他说完这句后恍若无意般看向十一娘,冲她眨了眨眼,似乎带着几分怨念。
十一娘正感疑惑,便见贺湛施施然起身,几步踱到比试双方的席位:“女伎虽足能助试,然在下本与绚之四位交好,只惜无论琴艺抑或诗赋,相比四友远远不及,故而虽然跃跃欲试,实不好影响连累,可巧阁下限此一曲,倒让在下摁捺不住,愿以剑舞一曲为友人助势,可算符合规则?”
十一娘这才反应过来十四郎那怨念的眼神,这时忍不住轻卷唇角。
虽然当初她制定计划时,曾谑言贺湛“一无是处”,只能担当伴舞,不过是玩笑而已,并没打算真逼着贺湛下场,哪知他这时竟然被东灜四杰的挑衅激怒,竟心甘情愿担当“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