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日,当听闻仆役禀报薛六郎登门拜访之时,宇文盛却毫不犹豫亲自迎了出门。
“绚之来得可不巧,最近公务烦忙,可没时间与绚之棋弈。”话虽如此,宇文明府自己却是满脸惋惜。
“今日拜访,却并非为棋弈之事。”陆离轻轻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双手呈上。
宇文盛惊疑不定。
“在下是来向明府……行卷自荐。”
宇文盛:!!!
愣怔了好半响,长安令才接过那卷青绦绾系的纸轴,却仍然不甚确定:“绚之今年欲下试场?”
核验登录考籍这类琐事当然不劳堂堂长安令亲自动手,是以宇文盛竟然不知棋友陆离今秋是在他辖下投考。
“听闻宇文明府闭门拒卷,应是有公正无私之坚持,在下此行虽然冒昧,却也别无所求。”
再得这句确定后,宇文盛复又莞尔:“绚之心有所虑,我能体会,你这回拜访又如此直言不讳,可见信我为知己。”他展开那小小的卷轴,见为一首长诗,词句清丽立意高远,并非时下多数士子那些阿谀奉承的例作,于是越发神情愉悦,但是却干脆利落地起身送客:“安心赴考,至少长安县试这关,绚之不需忧虑。”
待陆离礼辞后,隔扇那头款款步出的璇玑眼见宇文盛仍拿着那张行卷赏鉴,她不远不近的跽坐下来,并不去看那诗赋,已然料到不俗:“薛六郎之文采斐然不庸置疑,这些年虽未在扬名上用心,可当红歌伎传唱诗词,十首中总有一二为他旧作,经史又甚扎实,即便郎君今年不准赎卷,贴经一关也难不倒他,事实上薛六郎若早存入仕之念,早早就已进士及第,何需等到如今。”
见宇文盛很是赞同的颔首,璇玑轻轻一笑:“只是如今可不比当初,太后掌权,薛相贬迁,谁也不能断定薛家是否为太后戒防,郎君真要大公无私?或许,还是先与韦相国商议更妥。”
“我能断定。”宇文盛长眉一挑,看向璇玑:“太后宽赦薛谦,便是态度,如今世族显望支持对太后极为重要,而且我有一种感觉,今秋京兆县试,怕是不会风平浪静过去,只要一生哄乱,太后大有可能借此机会张显仁德,所以,我必须公允,才能让曹刚成为众矢之的。”
{}无弹窗通化门内永嘉坊,周初时只为皇亲王公宅集之地,可随着大明宫的兴建,这里也逐渐成为显望高官的居坊,比如当朝毛大相国的府第,就占据了此坊六分之一,门开坊墙上,这也是重臣显望特有的殊荣。
这日傍晚,天边霞光仍旧灿烂,声声暮鼓还未终歇,一行车马沿着通化横街往东,过坊门而不入,直接到了北向坊墙上那扇敞开的乌头大门前,又当七、八坐骑前呼后拥下的那辆金徽檀车轧轧停稳,身高马大的一个黑脸昆仑奴跪伏蹬下,数息后,一只乌皮六合靴踩上他的脊背。
身着紫科绫罗,腰缠玉带金钩,虽然为国事政务操心整日,但毛大相国这时仍然精神焕发,他下地站稳,拈着胡须遥望了一眼西天火烧云,摆手挥退正欲上前殷勤侍候的肩與,颇有兴致迈脚移步,纵然大门内的广场其实并无什么景致值得欣赏,不过沿着宅墙排插着显示家主地位的旌戟,足以让毛维自得。
他并非显望出身,十年苦读几经曲折,终于通过科举争取出身,想起当年自己辛辛苦苦地行卷自荐,几乎是将满怀骄傲消磨怠尽,好容易才得到个县尉之职,受过多少冷眼嘲笑,何曾想,如今鬓发未霜,便为国相重臣,怎不让人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天道酬勤,果为真理。
毛维这么感慨着,步入更显气派的宅门,刚刚绕过正堂,却见转廊上步伐匆匆一人迎面而来,却是族侄毛趋。
他不由微微蹙眉,只因与这位身居要职的族侄虽然不少交道,可眼下已经宵禁,毛趋却仍然候在相府,并是这么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显见是出了什么意外,毛维当即举手,免了客套寒喧,随后顿住往内宅前去的步伐,转向就朝书房:“进去说话。”
可是当毛趋几乎是连珠带炮将那突发事故三两句说完后,毛维不由瞪了族侄子一眼:“就为这点小事值得火烧火獠?你任这京兆尹也已经多年,怎么还是一副急性子,半点沉不住气。”
毛趋干笑两声,语气却仍然急切:“世父,薛谦这回只不过贬迁,薛家其余人更加未受牵连,也不知太后怎么想,竟然仍容薛诩任职吏部……薛陆离这回报考京兆府解送,侄子这个京兆尹,实在拿不准应当如何,还望世父指点。”
“没想到薛谦才遭贬迁,薛陆离竟然在这关头打算应试。”显然,此事也甚出毛维预料,他沉吟一阵,又再问道:“他是报考万年县试?”
万年令曹刚为冯伯璋所荐,与薛家多少有些旧情,因而毛维这一问也是想当然,可倘若曹刚放了薛陆离过关,甚至取为榜首,解试要将其黜落可就得花些心思,甚至可能闹出哄变,关键是太后对薛家的态度暧昧不明,而眼看今秋解试又是太后正式宣称涉政后的第一件要事,真要被人利用闹生乱子,太后的颜面上可不好看。
最稳妥的法子,还是摸清太后想法,如果要打压薛家,那么就必须在曹刚这里想法子,最好来个一箭双雕。
这计划刚一冒头,哪知毛维便听侄子回应:“不是万年县,薛陆离竟然是欲应长安县试。”
“当真?”毛维大觉诧异,得到毛趋又一次肯定后,他便立即改变了想法:“那就不需咱们烦难了,长安令宇文盛为韦元平保举,这事活该韦元平去伤脑筋,倘若宇文盛放任薛陆离考取县试,那就证明太后无意压制,咱们听之任之便罢,管薛陆离是否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