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口便问:“今日柴兄可是去了李十三郎举办文会?”
柴取一听不妙,连忙解释道:“某本一介寒微,与京兆李氏素无交往,不过师兄李由在因得李十三郎邀请,才携我赴会,因我事前并无准备,故而不及知会徐小弟。”
柴取口中这位师兄,便是莹阳真人好友李渔,当年也师从隐贤灵隐居士,柴取这回入京赴考,便是李渔替他操办的寄籍一事,但李渔这人素来有个怪僻,就是不愿以钱银资人,故而他虽明知柴取家境不好,也没想过要慷慨解囊,柴取也不好主动要求寄住,其实他身上带着的钱银若是在西城外郭赁处民居也是绰绰有余了,足能应付过来年省试,然而为了行卷方便,也是为了增进见闻,才咬牙住在西市这间客栈,只因客栈之地最是消息流通。
可没住多久,柴取就捉襟见肘,这段时日正筹谋着如何找其余同门借资,才用书卷抵押,希望掌柜宽限几日。
要说柴取与徐修能认识,也是在另一个文会上,李渔有意让柴取显示诗赋之才,又直称两人为同门——除了钱银之外,其余事务上,李渔还是乐于提携同门的。
徐修能也是因为柴取为隐贤门生,他自己虽是勋贵子弟,奈何家族根底浅薄,父亲英国公的德行也甚荒唐,家族名声不好,他便多受世家子弟排斥,既然立意要争科举入仕,结交名士门生总有益处。
哪知两人虽兄弟相称,柴取赴李十三郎之请却将徐修能抛之脑后,故而这时听徐小弟提起,柴兄才会觉得尴尬。
徐修能却全不在意:“我舅家表兄肖八郎今日也获邀赴会,不过我因为家事耽搁了,才没随去,却听肖八哥提起,今日林郎君公然议斥搜括之谬与税制需革,在场大多缄默,唯柴兄附和?”
“某也是因为听林较书郎一席话,想到途中见闻,一时忧愤难捺。”说起这事,柴取便是一副意欲侃侃而谈的架势。
“可柴兄有没想过,今日之谈若是传开,必引冯相国追究!”
柴取呆愕:“某只是就事论事,并未……”
他还没辩解仔细,可徐修能对于柴取的“耿率”无疑又认识了几分,笑着说道:“风言风语,涉及冯相国这类大人物,可没人会追察仔细,林较书是钦受,可见得圣人器重,冯相国不会拿他开刀,柴兄却是一点根底没有。”
眼见柴取越发慌乱,徐修能对这人的看法又多几分鄙夷,颇有些不耐地转移话题:“柴兄今日可听说长安城中发生那两桩悚人听闻之要?”
{}无弹窗郭妻将东市闹了个沸反盈天,此事飞快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本就耳目发达的贺湛自然是极早听说那一拨人,消息既然传到上清观,十一娘当然也立即得闻,她冷冷一笑道:“四年没有消息那关键人证,今日才确定是被杀人灭口,神奇则是,郭园妻一介女流,竟然有这本事隐蔽数载,还神鬼不知混入京城,收买那刺客简直有若神兵正将,光天化日下,又是在芙蓉园周边,竟然斩杀朝廷命官后不翼而飞,连蛛丝马迹都未留下!”
贺湛也接着冷笑:“千里赴京买凶杀人又算什么?郭妻一个妇人,竟然有如此坚定决心自刺而亡,也不知太后是怎么说服。”
显然,那“身怀绝技”的刺客决不是郭妻这么一个女流之辈单靠钱财就能收买,若无“高人”背后相助,得手后哪能这么轻易逃脱?而那对孤儿寡母,若无“高人”收留,也不可能躲过朝廷四载海捕,几乎是无声无息混入长安。
“太后虽这时才发动,局却在一早就布好了,郭园到底是被谁杀人灭口尚不可知,但郭妻一定会以为凶手是刘渡,他们一家都被定为畏罪潜逃,即便能逃脱海捕,也终生见不得光,更何况落到太后手里,为了独子性命与前程,郭妻又能怎么选择?”十一娘说道。
“不得不说,刑场喊冤,当众自绝,对百姓震撼极大,势必尽信郭妻之辞,只怕这时众口针对,都是刘渡死有余辜,薛冯包庇纵恶了。”
“可这也是事实。”十一娘垂眸:“薛世父一念之差,正好步入太后设下陷井。”
贺湛也是摇头。
“十四郎,太后已经开始了,但,这也仅仅只是开始。”十一娘神情凝肃:“郭妻今日已经喊出天降灾异为冯薛二相欺君瞒上,紧跟着势必会有证据显现,并且,自从肃宗帝时搜括逃户,主办官员几乎是与冯伯璋这回行动别无二致,可哪回都没闹得这般议论纷扰,今日林昔直指冯伯璋贪昧祸民,他固然为耿率之心,背后却难保没有人利用他这脾性,而且,竟然连一个贫微子弟,居然也能知获搜括罪行,可见民间各地恶议沸盈,这些可都是罪名。”
贺湛颔首:“虽说搜括逃户一事是冯伯璋主办,但不提那些官员不少是通过薛相举荐,便连冯伯璋,也是因为薛相保举才能取信天子,薛相这回,必然受牵。”
“仅只如此,咱们计划也算顺利,至少薛氏一族还不至受牵。”十一娘叹息一声:“但愿太后心怀更大企图,挑冯伯璋这软杮子重惩,而放薛世父一条生路。”
“刘渡已死,太后想必也不会再提裴郑旧案。”贺湛安抚道:“毕竟这时牵连太广,导致内乱纷扰,无疑是给予潘逆兵犯北境之机。”
但愿如此罢。
十一娘仍然忧心忡忡,因她直觉,大变已经迫在眉睫。
这日傍晚,西城崇贤坊一间颇为简陋客栈,今日在李十三郎举办文会上附和林昔的那个青年文士柴取,刚刚吃完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推开一扇窗扉,准备借着还未曾黯淡的天光看上一阵经书,却被一不速之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