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仕宜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太夫人极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当年你才十六,自小又被你阿耶宠纵惯了,我也知道你不想受我拘管,可巧你生母也是个不愿伏低之人,你被她一唆使,就闹着要分家,我这性情,也不耐烦端着架子逼人,答允了你母子二人,也是落得自己清静,虽说你之婚事眼下是我这嫡母作主,齐姬本来不能干预,可我实在不想与她斗嘴,你既不能说服生母,我看还是作罢。”
这下柳仕宜便着急起来:“母亲,虽说还没过定,但与张家可是交换了庚帖,怎能悔婚?”
“少不得我去赔礼道歉罢了,我看张家也是心疼女儿之族,齐姬心不甘情不愿,他们多半不想女儿将来受罪。”
柳仕宜急得抓耳搔腮,忽然睨见一旁抿嘴偷笑的十一娘,顿时灵机一动——小侄女倍受嫡母疼爱,若能为他求情……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夸张地用唇语示意:三成红利。
十一娘却不愿掺和这事,默默垂眸,数着前进的步伐。
柳仕宜没了办法,只好躬着腰上前,长长一揖恳求道:“母亲还请帮助儿子这回,儿子非张三娘不娶,此心可鉴日月,至于庶母,儿子保证只此一回,今后决不会再让庶母闹腾,烦扰母亲。”
太夫人本来就不耐烦齐姬跋扈,不过当然也没打算纵容齐姬嚣张到来宗宅闹事的地步,可张家这门婚事到底是她这嫡母出面提亲,将来若是张氏受欺,她也过意不去,为免却将来更多烦扰,这才存心敲打庶子罢了。
太夫人之所以还愿理会柳仕宜,当然不是因为与柳正夫妻情份,实因柳仕宜这庶子虽然被柳正宠纵得文不成武不就,沉湎女色十足纨绔,一贯对她这嫡母却甚是恭顺,手足兄弟之间也没有太大矛盾,尚能和睦相处,就算分家那事,也是因为柳仕宜不愿多受管束,一心想要搬离,对于分得多少宅产却不在意,没因利益纠缠不清。
再者,当年柳正之所以“暴病”,齐姬在中作用也不小,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被太夫人利用。
齐姬尽管让太夫人厌烦,对柳仕宜这庶子还不算嫌恶,柳仕宜好容易动心娶妻,太夫人也算了结一桩心事,真要对庶子不闻不问,外人还不是会议论她这嫡母不慈。
这时见柳仕宜连“非卿不娶”“可鉴日月”的狠话都说了出口,太夫人倒是失笑:“哟,咱们家这风流浪子也有收心时候?今日承诺你可得给我牢记在心,今后莫让张家女儿受辱遭罪!”
{}无弹窗要说齐姬,原本只是青楼买来一女子,乐籍出身与奴籍无异同为贱籍,依大周律法,倘若以贱籍为妾男子要受刑责,然而自从英宗之后,肃宗先开任人唯亲,恩宠贵族不拘法礼之先河,有些律令渐渐对特定人群成为空文,当年柳正颇得德宗圣宠,纳个妓子为妾虽然违法,可还远远称不上罪大恶极,太夫人都不理会,更没御史揪着这等无关紧要小事惹德宗不愉,所以齐姬就这么在柳府“安营扎寨”,享受起良妾地位来,柳正甚至险些为她请封媵位,哪知齐姬运数不佳,恰遇德宗当日心情烦躁,柳正非但没有得逞,还挨了一番数落,这才作罢。
又自从分家一事被齐姬母子闹腾得逞,没了韦太夫人在上拘束,安邑坊柳宅里,齐姬便是说一不二的主母,早就没了出身卑贱的自觉,从前在柳正跟前莺声软语的绵柔语调如今已经练就成张狂狠厉,这不,柳仕宜那话音才落,十一娘便听一声“炸响”!
“你给我住嘴,真真色迷心窍,被人算计还不自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愚顽蠢笨儿子!你是显望子弟,张家是个什么门第?张氏之父是个白身,数到祖父也只是个八品小官,哪里配得上你,你便是看中她貌美,纳为姬妾就算给她颜面,哪需明媒正娶?”
紧跟着便是柳仕宜一声呼痛,不知被齐姬戳中了哪处穴位。
“今日除夕,总不能任得庶祖母与叔父争吵,让下人看笑话。”十一娘拉了拉三嫂的袖子:“傅媪已经去知会大母,最多一刻大母就会过来,咱们入内先招待着,庶祖母也不好当着晚辈面前闹腾。”
薛惠颔首,闷闷叹息一声。
她在薛家可从没见识过这般阵仗,论是媵妾,从来也都循规蹈矩,就算为利益争执,也不会在明面上闹腾惹人笑话,哪里有齐姬这样的人物。
还好祖父已经故世,祖母英明果断分了家,否则与这类人物同住,还不知闹出多少笑话。
于是薛惠携同十一娘入内,当然是由当嫂嫂的负责寒喧应酬,十一娘便打量起齐姬来,见她画着两道斜立的蛾眉,眉心贴着金箔剪成的花钿,描了斜红点了妆靥,身着鲜衣锦裙,高高抬仰着面颊,那是一张美艳仍存的脸。
柳仕宜今年二十有五,齐姬不过刚刚过了四十而已,多年精心保养,如今看上去仿佛与萧氏同龄一般,身姿尚且婀娜,就是太过张扬了些,周身洋溢着火药味,十足演绎了趾高气扬四字。
她得知薛惠与十一娘的身份,也只是冷哼一声:“太夫人为何还不来见,难道心虚不成?”
“大母还未知庶祖母今日过来拜见,不过我已经遣了仆妪去请,庶祖母请偏厅小坐。”薛惠虽是第一回应对这样情境,然而也不卑不亢,没有被齐姬的威势慑服。
柳仕宜一见侄媳与侄女,倒是喜笑颜开,将手一摊,便有一个婢女递上锦囊,他先是交予三个给薛惠:“三郎与你,还有我那侄孙女也没落下。”另一个锦囊却被他高高悬提,逗弄着十一娘:“小伊伊,这可是我寻了许久才得珍贵犀角,请名匠废了不少心血雕琢而成印章,你若不答应替我画上一方屏风,我可不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