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似乎有玉石俱焚之心!”十一娘总结。
这话更让贺湛僵怔,但他到底是擅长阴诡智计,很快就想到原因:“你是怀疑……晋王已经知道天子绝嗣一事?”
天子“不举”这等禁中隐秘,早被秦桑泄露与贺湛,秦桑既然都了解,贵妃当然不可能毫不知情,然而贺烨虽与天子亲近,这等事天子不可能对手足直言,不过贵妃倘若告知晋王……贺湛一握拳头:“天子无子,应会产生立晋王为储之意,这事……想必是贵妃察知后,叮嘱晋王要有所准备,不能再任由名声败坏!”
“可晋王应该清楚,此事对他是危机,有险恶,亦是机遇,然则,危大于机。”十一娘肯定道:“晋王料定,必死无疑。”
贺湛冷笑:“就算晋王能刺杀太后,韦海池这样死,岂不幸运?莫说你心有不甘,连我也觉得太过便宜,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揭穿生母陷害忠良之罪行,韦氏一死,纵然谢、毛诸党会被剪除,然而,裴郑两族也无昭雪之日。”他深深吸一口气:“如何能够阻止晋王?”
十一娘却笑:“不需阻止,我已经点拨了两句,倘若贺烨依然一意孤行……即便眼下看来,贺烨不失情义,然则,要为拨乱反正之君,仅有情义远远不够,他若真如此冲动,也非我等期望,更非天下圣主,再者,晋王若真得手……将来也不是没有希望为裴郑昭雪,也不怕没有将韦海池鞭尸曝野机会!只不过……会更加险难而已,大约也只有江山易姓这条更加险恶之途了。”
不是十一娘对贺姓忠义,实在是这时,就算韦太后一党无道,天子贺衍懦弱无能,然则大周总体说来,有百年盛世奠定根基,贺姓宗室仍然受百姓重臣拥护,谋逆之事只能是别无选择下的一条至险途径。
如果韦太后身死,继位之君与她并无仇怨,就算为了家丑不可外扬,也不会允许翻察裴郑逆案,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世。
十一娘要想达到目的,只有颠覆这江山。
胜算一成不到。
她当然更希望有捷径可以选择,贺烨毕竟是先帝嫡子,具备名份,又与韦海池有杀母之仇,倘若贺烨真能成为储君,将来不怕没有机会拨乱反正。
但这一切都要取决与贺烨本身。
十一娘抬头看向回廊之外,阴云密布的天穹。
她的身边贺湛并肩而立。
{}无弹窗贺湛于阶下,环揖目送晋王一行车马远去夹道尽头,拐入十字街往北,他才一转身,便见阶上门楣底,婢女撑起的油纸伞下,少女身姿已然婷婷,穿着一件水红夹绫小袄,系着石榴裙,脚踩雨屐,肩覆夹帔,仿佛是这萧杀季节灰湿雨街上唯一一抹亮色,让他不自觉产生一种错觉,时光依稀回到十余年前,他奉令远游,少女就是这样目送,鞍马走得远了,他忍不住回身张望,还能清晰可见那温暖的笑容。
已经是同那时一般年岁的女孩了呀,眉目尽管不同,高矮仿若一致。
“雨势大了,你怎么还出来?”贺湛拿过碧奴手里的伞,与十一娘一同返回,当穿过前院又入屏门,便有挡雨的游廊,他才收起雨伞,随手搁在一旁。
“我想起当年,离别时你还高我若许,只如今……”贺湛平曲手臂比划了一下十一娘的个头,在自己胸口略停:“才知道当年裴五姐这身高并不值得我愤愤不平。”
十一娘不由失笑:“十四郎好宽广的心胸。”
这显然一句讽刺,却让贺湛眉开眼笑。
不过他很快听见一句转笑为诧的话。
“晋王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也不知还能否摁捺,倘若不能保持冷静,宫里那位韦氏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了。”
贺湛冷不丁被这话惊得呆怔,数息后才醒悟过来,上前拉了一把仍旧慢步向前的女孩:“怎么说?”
“长期小心谨慎全身戒备,如何会当真放肆纵饮?需知这人一旦饮醉失了本性,便易被人看出端倪。”十一娘轻轻一笑,将晋王劝说她借病避祸一事说了一遍。
这四年间,通过韦大相国引荐,又有莹阳真人这层关系,贺湛非但已经成为含象殿常客,时常受邀参与韦太后各种名义的宫宴,并且还混了个将仕郎的散阶,虽未得授实职,但凭借机巧,恰到好处让太后领会了他的野心勃勃不甘人下,当然要加以利用。
于是乎,在太后暗示以及引荐下,贺湛凭借着师从蒋师的机缘,成功获取天子贺衍观注,贺湛本身又是宗室子弟,贺衍视他为自家子侄,倘若不是十一娘坚持让贺湛通过科举入仕,只怕这时已获职事。
大周任官方式虽不限于科举,然则在诸多士人眼中,凭借出身、门荫等“傍道”入仕到底不如科举这条正途,尤其是在明君执政的时候,重臣高官皆出科举,门荫得职的官员甚至不能任清资官,虽然这条常规因任人唯亲的肃宗就有变改,可在世族與论眼中,依然会小看出身、门荫等,而推崇科举之士。
尽管十一娘甚至贺湛自己,在仕途规划上,定位“权奸”,然则十一娘到底不愿贺湛从根底上就吃亏,将来若有转奸为忠的机遇,至少不会因为资格受人诟病。
总的说来,这时贺湛为“两宫”亲睐,地位相类于殿中省官员,属亲信、贵幸,常出入禁中,因为其曾经周游各地,对民政县务颇多了解,也常被天子问及政务,做为奏本之外了解民生的渠道之一。关于贺湛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陪伴晋王,在禁苑时不时组织一场贵胄子弟参与的击鞠赛。
于是贺湛就不乏与至到如今仍是紫宸殿宫人的秦桑直接联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