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尽皆颔首,十一娘继续往下说道:“若是前者,即便咱们孤注一掷在这时就与太后正面为敌,可有分毫意义?非但不能安保姑母,甚至惹火烧身,岂不辜负姑母好意?若为后者……咱们更加应该维持中立,才能成为太后与圣人都需要争取笼络之筹码。大母、世父,若要保姑母平安,柳家绝对不能势败。倘若让太后察知咱们真实意图……万一圣人甘愿让权,姑母势必成为太后眼钉肉刺,不除不快,而咱们若不支持姑母,姑母反而会被太后忽视,以为不关要紧,至少,得保性命。”
其实十一娘压根就不相信贺衍会因为她的缘故彻底与太后绝裂,即便这回贵妃得偿所愿,太后也远远不至一败涂地,无非就是不能再进一步,继续维持现状罢了,总之,贺衍一日还是天子,就不能让太后血债血偿,想要为裴郑申冤,除非让龙椅上换人。
可这些话,十一娘当然不可能直接出口,所以才采取了这么迂回的方式说服。
太夫人长长一叹:“我难免当局者迷,因为担心韫儿而有犹豫,这回又多亏得均宜父女提醒,好在有江内侍此回一行,咱们才不至于做出错误决断,晋王既然有这嘱咐,想必心里对太后也不无怨恨,起码咱们现在清楚,韫儿在宫中并非毫无助益,至少圣人,至少晋王还会保她周全。”
说到这里,太夫人对十一娘颔首微笑:“十一娘分析的确不错,只要柳家在,太后始终会有顾忌,韫儿平安可保。”
柳府暂时决定按兵不动,太后也没有因为贵妃居间挑唆而停步不前的迹象,当然,她也十分关注紫宸殿的动向,得知天子自从霁德赴死之后并没有进一步举动,又恢复至醉生梦死,只留秦桑在身边形影不离,太后却也不觉多少欣慰——天子不理政务固然如她所愿,然则萎靡酗酒却绝非好事,天子毕竟是她唯一儿子,至今仍然膝下空空,太后又哪能真正安心?更何况秦桑虽看来得宠,然则贵妃依旧隆宠不减,莫说太后为了恩服柳家必须容忍贵妃,便是考虑到天子的心情,也不能置贵妃死地,毒杀裴后已然是逼不得已,天子直到眼下心里还存芥蒂,若贵妃再有好歹,就怕天子更加心如死灰。
投鼠忌器,这四字无疑是太后最大威胁。
既然不能把贵妃斩草除根,为大事计,太后也只好扫清隐患,未免再被贵妃察得蛛丝马迹惹是生非。
所以这日,谢饶平得诏,往含象殿谨见。
可与往不同则是,这回太后诏见谢相国的地点却不在偏殿,而是花苑里一处亭台。
甚至亲自动手烹制了几碟茶点。
当谢饶平被宫女春莺引领到场时,太后刚刚将茶汤均匀分至一双白瓷盏里。
{}无弹窗看似太后只放了两个资深女官自由,一不留神将德宗朝陈年旧事传扬出去一件半件,在相国夫人寿宴上引起热议。自然都是奉承推崇之词,没有不和谐的声音——这日获得谢家主动邀约的人不多,除了姻亲故旧,大约也就只有毛、薛等政事堂同僚,薛家没有女眷到场,自然也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然而因为不邀而至的宾客大多都是谢毛党羽或者热盼成其党羽者,妇人们眼见毛家女眷那样态度,自然心领神会。
待宴席散却,妇人们当然难免将这一桩事说与各自夫主知道,男人们对政局更加敏感,虽然心里震惊十分,然则更加心领神会。
于是不过几日,太后得德宗许可曾经批览奏章主理国政之事就被广泛传扬,莫说各大贵族官宦之家,就连布衣平民小商小贩都有所耳闻。
在为数不少的有心人操纵影响下,市坊之间,百姓们大多不曾预料接踵而来会有一场变故,暗下议论来,基本都是赞叹推崇——当年卢太后在世,就称赞过太后才华,倒也难怪先帝除了端敬皇后之外,唯一恩宠者便是太后,必是爱惜太后之才世间罕有,要论来,韦氏从前就出过一位女中尧舜,端慧文皇后执政四十年,国富民安兴盛繁华,为大周盛世之治开端,说不定当今太后也有文皇后之才干,可不是大周之幸?
这一类声音太过鼎沸,原本听闻这件新闻后就揣摩着背后必有情由的世族勋贵们,心里更添几分微妙。
太后意欲何为?
这是许多人心里挥之不去的沉重疑问。
就算再是迟钝之人,到这程度也意识见风波将起,无奈的是这三年来天子高高在上深居简出,底下官员无一与之有过近距离接触,拿不准这位九五之尊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更不提有几分胜算,这样,衡量起得失利益决定站队这等关键大事上,就凭添了不少难度。
于是各大家族之间走动更加频繁,贵族们个个显得小心翼翼又暗怀兴奋。
唯少数早有预料的家族除外,比如京兆王,灵沼公突然染了微恙,告假静养,于是子孙无不侍奉床前,王家闭门拒客。
而对于柳家而言,也因为无意间得知另一件深宫密事让韦太夫人对于接下来的应对更添犹豫。
是在相国夫人生辰宴后次日,晋王身边内侍江迂便来了一趟柳府,奉上厚礼,表达前不久晋王叨扰半月的谢意,又“无意间”透露,贵妃最近尚好,虽说因为篷莱殿失盗一事,竟然察出当年毒杀裴后凶手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忙忙碌碌一番,圣人却大感宽慰,对贵妃隆宠又更厚重。
说得并不详细,然而已经足够,韦太夫人自然明白贵妃在宫里已经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