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忽闪眼睛:“如此说来,是四姐之错?”
太夫人却又摇头,仿佛一下子也不知怎么合理解释这一问题,沉吟一阵才说道:“倘若家族落魄,日子捉襟见肘,当然应该勤俭行事,不应一昧追求虚荣,可明明生于富贵,只要无伤礼德,当然也不能耗废钱财于声色犬反而马不利身心,不过难道就该弃锦衣玉食不享,而居陋着麻才算高尚?为这名声,苛薄自己,我只以为大不划算。”
见小丫头似懂非懂,太夫人微微一笑:“你三哥赏赐仆从,并未做错,须知主仆之间仆固然要对主尽忠尽诚,主也要护仆衣食平安,才是道义……只四娘之言,却也算不得错,不过是过于严厉而已。”
“可大母难道就没告诉四姐,不该苛薄己身?”
太夫人这下笑了出声:“是我刚才说话太严重了,只因你四姐母亲一贯节俭持家,也是这般教导你四姐,是以她才处处律己,苛薄倒还说不上。”
十一娘依然“心存疑惑”,问道:“难道说世母从前生于落魄,才至于居富思贫,教导四姐节俭律己?”
“你过世世母也是出身名门望族,只她娘家不同别族,历来就讲究节俭。”
“四姐外家也与我们家一样么?是不是也在京都?可我怎么从未听四姐提起外家?”
十一娘眼见太夫人怔了一怔,却没有任何不悦之色,说道:“你四姐外家京兆裴氏,从前也与我们一样,为名门望族,你世母之父以前是国相,兄长曾经担当圣人太傅。”
十一娘惊讶道:“原来四姐外王父是高官重臣!”她观察到太夫人眼中似有复杂情绪一掠而过,竟有几分伤感与形容不出别样意味,心中又是一番度量,忽然却如醍醐灌顶般,抓紧了太夫人手臂:“大母,四姐外王父若为裴相……岂不是,岂不是……裴相岂不是犯大逆之罪,以致被灭族!”
{}无弹窗自从搬入旭晓堂,十一娘的日常生活比在无衣苑时更加充实,一来韦太夫人在学业上的督促教导其严厉程度,比萧氏有过之无不及,这固然不会让十一娘感觉吃力,反而庆幸“进度”突飞猛进,大大缩减她故作懵懂“才疏学浅”一段岁月。再兼,韦太夫人这处总有些孙子孙女闲睱过来省安承欢,抑或族中女眷串门看望,十一娘不但与家中兄弟姐妹亲近许多,更时不时就要被太夫人喊去见客,俨然成了个小忙人。
另外就是萧小九这个毛孩子,那日硬是将十一娘也牵涉进禁足之罚,偏偏柳少卿还觉得这是个与女儿亲近绝佳机会,居然也赞同,十一娘只好陪着这双大小顽童待在藏书阁“博览群书”,当然,相比三郎与萧小九那整整三日禁足,连入夜都只在阁中“席地而卧”,十一娘晚间倒是被允许回去旭晓堂。
好在她原本也爱读书,并不觉这“禁足”烦闷,就是受不了萧小九心心念念于“扳回一局”,这段日子竟死乞活赖要与十一娘比较习背《晋书》,看谁更快掌握,所以毛孩子竟然也光明正大赖在旭晓堂不走,像块狗皮膏药粘着十一娘不放。
这位又长着一条毒舌,无论是二房那两个庶子小郎,抑或七娘等女孩儿,无一没被他“品评”嘲讽,牵连着十一娘也挨了不少白眼,谁让萧小九动辄就将她与人作比,通过抬举她的方式踩踏兄弟姐妹,简直就将十一娘“培植”成了特别招风那棵大树,毛孩子还乐此不疲,恨得十一娘直磨牙。
就连白姬所生狒儿,一个还只会哭闹要么傻笑的襁褓小儿,都没逃脱典型“萧九品评”——小阿弟那双眼睛不如十一妹灵动,眉毛也不如十一妹清秀。
说完还用手指去戳狒儿眉心,结果招致小儿“扑”“扑”两口飞沫唾面,萧小九跳脚哀号:“更远不如十一妹乖巧明理。”
十一娘:……
另外便是,通过这些时日以来与韦太夫人朝夕相处,十一娘当然会比重前更添认识。
韦太夫人表面不苟言笑时多,仿佛严厉,实则只要晚辈们主动亲近,她倒也不厌烦,但凡孙辈有任何不惑疑难之处询问于她,倒也乐得指点,其实并不怎么寡言沉默,性情颇为宽朗。
十一娘观察得这一情况后,自然十分乖巧承欢,动不动就粘着太夫人问这问那,对于柳氏内部族务更添了解。
这日,她见韦太夫人得闲,便有意提起一句:“今日三哥又被四姐教训了一番,因四姐得知三哥打赏从者足千钱,责三哥不知俭朴而追尚豪奢,可我也常见大母与母亲赏赐仆从绢帛,是以也不知四姐教训在不在理,三哥不知会否觉得委屈。”
十一娘在无衣苑时,便知萧氏虽然不喜时下贵族热衷那番花团锦簇、富丽堂皇,无论居室呈设抑或衣着发饰都甚淡雅简洁,然而却也与节俭朴素挨不着边,就拿衣着来说,尽管不喜时兴金线密绣华光艳色,然衣料质地,甚至不是普通贵重,如缭绫必定为越州精品,轻罗必为名贵单丝,色泽看似素雅,实则却有别于市面常见,也不知如何染就,十一娘甚至怀疑萧氏暗暗开了个染坊,用密方染色制衣,才能如此与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