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却也不入殿去看天子,又扶着宫人手臂缓缓折回含象殿。
含象殿中诸多宫人,无一不是太后心腹,只这位名唤春莺者,是最得太后心意之一,她扶着太后一路慢行,睨见诸多宦者、宫婢远远落在七、八步外,咬咬唇角,小声替江迂求情:“江内侍对太后尽心竭力、忠诚不二,晋王言行,他更是无一隐瞒尽禀太后……只晋王年岁渐长,性情却越发顽劣,内侍也不知受了多少皮肉之苦……婢实为内侍抱屈。”
太后睨了一眼春莺:“我知道你与江迂原为邻人,后你采选入宫,又多得他一番照顾提携,当年才得以免受掖庭之苦,而是来我身边侍候,你感恩图报也是情理之中,正因你不忘旧谊重情重义,我才一贯信重。”
“婢子能有今日,多得太后垂爱。”
太后却移开目光:“只诸多宦官,虽然也不乏忠者,要论机警,却无人可比江迂,晋王身边,离不开他这么一人……他今日受了苦,转头你拿些伤药过去,再请太医署好生替他诊治,放心,今后若晋王再施罚于他,我也会庇护。”
虽然没有将江迂救出苦海,春莺却也只好作罢,只代江迂再谢太后恩顾,心中却不无懊恼——晋王这个先帝嫡子,原本是圣人最重威胁,奈何圣人也不知怎么想法,竟将晋王留在紫宸殿寸步不离饮食同进!若非圣人如此,晋王早没性命,还能这般跋扈猖狂!圣人连好歹都分不清楚,糊涂到如此地步,真真无能治理天下!
而才刚闹得紫宸殿一场混乱的晋王贺烨,这时正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把那一本正经手持书册的博士气怔得目瞪口呆,几欲用手中竹尺责打下去,最终还是忍住……晋王无法无天,完全不守尊师重教,上回他不过斥责几句,竟就挨了这顽劣一个窝心脚,这要真端着师长架子责打下去,还不被晋王拳打脚踢折辱一番,圣人又不理会,太后礙于圣人包纵,也不能将晋王如何。
唉,对这么一个废物,他尽职尽责个什么劲。
于是该博士只当贺烨正在听讲,对着一个呼呼大睡之人“照本宣科”,及到时辰,拂袖而去。
贺烨却准时醒来,立即恢复神清气爽,抄着手大步往外,当见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江迂一瘸一拐走来,没好气再补一脚:“这可怜样,到我眼前晃荡什么,看你就添堵,滚远些,这两日别让我看见你。”
江迂连忙称诺,却当贺烨扬场而去之后,他唇角轻扬,那笑容竟格外由衷。
{}无弹窗元贤妃固然想随太后一同前往紫宸殿,眼见“情敌”谢淑妃如何“狗急跳墙”趁机损毁一番,然而太后却并未允她,一出含象殿,便将她打发,贤妃跌足懊恼——虽则,她那叔父元得志视毛相国为“谋主”,毛相国又视淑妃叔父谢饶平马首是瞻,到底是男人官场上事,贤妃可不及顾念许多,在她看来,世族寒门与上司下官并无区别,眼下只看谁更得太后心意,那谢淑妃,比贵妃更加可恶,动辄与她争功“夺宠”,还丝毫不掩鄙夷之态,时常与她在太后跟前明枪暗箭,这位才是死仇,不除不以为快。
可无论元氏在宫内如何横行,唯以太后之令绝不敢丝毫逆悖,尽管心有不甘,这时也只能依依不舍归去,错过了紫宸殿前,晋王贺烨大发雷霆那场好戏。
太后所居含象殿,本为天子配殿,按礼不应有后宫占据,然而天子纯孝,连另择福地一事也能乾坤独断,更何况于让生母居住配殿,总之含象殿就在内朝中心紫宸殿不远,太后不坐肩與,徒步过去也不用一刻。
可是当太后抵达紫宸殿前,这里早已是一番“地动山摇”“五洲俱乱”。
谢饶平应是有公务叩见圣人,不巧正遇此一桩,被侄女淑妃烦缠住挪不开步,领着中书省几名下官,与门下、尚书两省长官,以及参知政事薛东原等相国,呆怔当场面红耳赤眼见晋王如何大闹禁内。
淑妃哭喊得地动山摇,被两个满面惊恐的内侍不得已强押着,鬓上牡丹欲坠不坠,步摇垂苏却已下降肩头,更让人惨不忍睹则是,斜红污蕴,与胭脂混为一色,眉心一朵花钿,竟然滑至鼻尖……
在诸官摒息唯一女声凄厉当中,还夹杂着已经被扒去外裳只着衬裤的江迂,一声更胜一声“呼痛”!
长阶之上,御门当前,紫蟒少年厉眉冷竖,竟然翘起一腿横坐朱槛,两手环抱膝盖,高声跋扈:“每板都要见血,八十杖他若不死,便让尔等填命!”及见太后满面冰霜伫在不远,晋王贺烨这才收敛几分张狂,从那朱槛上一跃而起,笑笑上前称谓“阿母”,草草环揖,腰都不曾弓下,竟就直身:“阿母,烨今日发现一件大事,淑妃竟与江迂这厮有染,我正罚江迂,以杀一儆百,至于淑妃,我已让人扣了下来,待阿兄得闲,再处治她。”
竟然用杖杀江迂儆政事堂诸相国,为的还是这样一个罪名,太后险些一口气憋在胸膛上不来,更兼这时,淑妃又凄惨一声:“太后,妾身冤枉!”,让这乱况又添几分滑稽。可还没算完,眼见上官谢饶平不便参预,李、毛两位相国也不好插言后宫事务,韦相国操着袖子坐壁上观,薛相国又历来是个据嘴葫芦,跟着谢饶平前来的中书侍郎霍赴抓紧时机讨好上官,上前一步仗义直言:“太后,事发经过下官等亲眼目睹,江内侍不过阻止晋王不当之行,并无错失,更未触及晋王口称之罪。”
贺烨“啪”地转身,之所以有那一声,是因他转身时抽了一下鞭子,险险落在霍赴脚边。
顽劣少年挑眉斜眼,冷哼出声:“被大王我一个鞭梢就吓得面白嘴青,如此鼠胆还敢打抱不平?我看你为江迂这厮求情是假,为淑妃脱罪是真,难不成,也是淑妃奸夫!”
太后晃了晃身子,好容易扶着宫人站稳,终于喝出一句来:“好了!混闹也得有个限度,霍侍郎为国之重臣,不容你折辱。”又瞪了其实早已在她来时,便已将手中罚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两个宦者:“还不住手。”也不勉强满脸戾气扭过脸去的贺烨,上前一步竟环揖一礼:“小儿无状,望众公宽谅,只圣人因有不适,才嘱不得烦扰,待圣人龙体稍安,再请众公商议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