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交待碧奴暗暗打听,才知白姬是利用笼络的法子,用了几套漂亮衣衫及精致腕珠,再许诺下不少好处,便将柳瑾哄得服服贴贴,心甘情愿听她教起规矩来。
又经过冷眼旁观,十一娘只见白姬对萧氏甚是恭谨,言行举止又落落大方并不过于卑缩,对待仆妪下人也甚和气从不颐指气使,看得出是有一定修养脾性也和气,还正想着倘若姚姬今后不再胡闹夺回柳瑾教养权,柳瑾跟着白姬也算幸运,哪知没过几日,竟就受罚。
“可是瑾妹妹又淘气?”十一娘问碧奴。
“是被如妪拘束得恼怒起来,骂了一句狗杀奴,白姬称如妪是娘子指派保母,虽是仆妇,对瑾娘却有教管之责,辱骂一则是不敬,再则大家闺秀更不该出言粗鲁。”
十一娘暗暗点头,白姬能如此教导柳瑾,可见并非表面应付萧氏嘱令而已,而确是对主母之令真心奉从,也难怪萧氏用她辅理家务。
“婢子今日打听得,娘子起初是想让白姬照顾小娘子,哪知因姚姬受罚,只好将瑾娘交托白姬,更有白姬旧仆炫耀,说她本家原也是京都富商,白姬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当大家闺秀教养,又一手好算记,这才能助娘子掌家。”
京都富商中,似乎还真有一户白姓。
虽说眼下有士农工商为尊卑排序,商贾居末身份最低,但那些大商贾因为家产富裕,与不少贵族官宦皆有来往,别说时常出入高门大户,甚至还有参与宫宴机会,当年太后生辰宴,因京中富商李江海进献一颗东海夜明珠,光华能比满室灯烛,让太后欣喜称奇,特意诏见李江海入宫赴宴,还赏了一宫人与他,白姬若真是印象中那富商之女,入柳家为妾倒也不算高攀。
也难得她这般恭谨知礼,而不似姚姬那般自以为是。
白姬娘家富裕,又生下庶长子,萧氏不以为忌反倒处处抬举,显明萧氏这位主母在柳家地位牢固,并不会自危处境以致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十一娘正打算着今后如何更让萧氏顾重,却突听窗外一声响动,她不由一惊,疑心有人窥听两人私语,目光下意识张望过去,却见窗棂处“跃起”一只布偶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还有男子掐尖了嗓子说话:“小娘子万福,仆向小娘子讨赏,就赏块枣糕可好?”
紧跟着白影一晃,竟是一人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仍举着那布偶显摆,一脸讨好笑容,却十分警慎地示意吃了一惊又转惊而喜正要问好的碧奴噤声。
十一娘忍不住抚额——柳少卿,身为四品京官,还能稳重点么?
{}无弹窗午后,春阳暖暖照入窗棂,一室安寂,铜熏香炉的兽嘴吐出缕缕轻烟,雅淡的香息似有还无,这般清谧安适,实在让人昏昏欲睡。
当碧奴再一次将额头磕向一旁花架,十一娘忍不住轻推心腹侍女:“别硬撑,到一旁合上会儿眼,我本就要熟记功课,暂不需你侍候。”
“小娘子尚且还在用功,婢子怎能偷懒?”碧奴红了脸,再一次坚决摇头。
“你这一会儿就磕碰一下,反倒让我分神。”
碧奴还欲推辞,萧媪却推门而入,显然是听见了这对主仆谈话,笑着说道:“小娘子这般年纪,便知体恤下人,果然良善。只小娘子虽然勤勉,却也不用这般心急,娘子也嘱咐过,学业尽管要紧,小娘子年小,也不能太累着,莫若也午睡安歇一阵。”
虽然听出萧媪言辞当中意在为主母好话,十一娘却也领情,不过仍旧拒绝:“儿知晓母亲慈爱,然能得母亲启蒙授学,儿只觉欢欣鼓舞,半点不感困倦,再者母亲百忙之中仍旧抽空与儿讲解文义,儿又岂能懈怠?只望快些跟上诸位阿姐进程,好一同听学,替母亲节省心力。”
萧媪满面是笑,小小女孩,竟这般懂事。起初她还担心娘子管教太过严厉,十一娘到底还小,正是贪玩年纪,心里会有埋怨反而误解娘子苦心,是以得闲就开导安慰,哪知观察几日,十一娘在识文记字上十分勤勉不说,也按娘子要求那般一直端正跽坐,即使小腿肿胀,晚晚要用热水疏缓才消,十一娘也没叫半句辛苦。
更加可喜则是,十一娘之聪慧简直超出预料,生字教上一回便谨记于心,娘子讲解文义,也只需一遍便能复述得一字不落,三日时间,便习完《千字文》,如今竟然已经学习《孝经》,就连一贯严厉的娘子也是称赞不已,十一娘却不自骄,依然勤勉。
因为主母萧氏执掌中馈,琐事繁杂,而十一娘“识字”进程又过于惊人,导致萧氏竟然抽不出太多时间教习生字,好在萧媪也识字,是以便由她先教记生字,待萧氏有了闲睱,再与十一娘讲解文义以及考较纠正。
因而这时,萧媪见十一娘当真毫不困倦,也就继续教她识字,这么过了半个时辰,十一娘竟能诵出广要道章,进程已经过半,怕是最多后日就能吟诵整本孝经,这速度,简直与萧府小九郎不相上下,那位可是连国子监博士都惊赞的神童。
萧媪固然不知,见她惊赞不已,十一娘心中却也不无赧然,虽然她的记忆能力的确不容小觑,那一世也勉强称得上强记博闻,却也清楚自己并非过目不忘,全是占前世熟记诸多经义的便宜而已。
她没想到回京次日,萧氏就迫不及待要替她启蒙,摆在面前却并非眼下望族千金们用作启蒙的《女则》《内训》一类,而是《千字文》,这实合十一娘心意,她原就对男女有别的礼规不以为然,更不喜《女则》等约束教条,这番不需装模作样再学一回,自然欢欣鼓舞。
而萧氏接下来还有不依常例之处,没从识字临帖开始,而要求十一娘不下笔而先会“看字”,用心观察帖上字形、结构、笔划,尝试领会精神,待有把握背临时,再执笔,便是一开始写得不如对临工整也不要紧。
十一娘并非真正稚子,当然明白萧氏此番行为非但不是有心刁难故意苛厉,反而是真心为她打算,笃定要培养她的才学修养,于是十一娘倒真好奇起来“生母”姜姬与萧氏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以致萧氏将她一位庶女视若己出,不吝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