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柳誉宜,其弟敬宜虽为庶子,享受不到门荫,然而却具才华,经科举高中,守选一载,恰遇朝廷“书判拔萃科”,他再次高中,得了许多士子为之眼红的较书郎一职,后为父丧,当然也免不得丁忧,可起复之后,也是骤然就得了门下省左拾遗之美职,官品不显,却前途无量。
再论太夫人韦氏亲子柳均宜,才名甚早,也的确出色,举凡大周历代近两百年,年十五而中进士科举头,竟唯他一人,然而大周科举也就取得出仕资格而已,即便高中进士,守选下来,蹉跎数载而不得官者常有。柳均宜出身自是不比普通士人,当时其父柳正圣宠正隆,故而不少人以为他必定平步青云,至少不输庶兄,起码也得是个较书郎不是?
然而柳均宜虽然一早得官,却是远去江南为一县尉。
后来因父丧回京丁忧,起复却被升职,成了县令。
这要是换作常人,可算大异,不知引起多少质疑,可大周眼下早非盛世之治,几代下来君主都有“违矩擢亲”之行,柳均宜也确有才名,又有上官荐推,所以就不显得如何荒谬了。
不过一任县令后,柳均宜也是无功无过,却一跃成了太常少卿,虽是高官闲职,在大周史上也的确绝无仅有了。
綜上种种,足可证明一点,即使十一娘早前从贺湛那处得知韦太后与韦太夫人并非一母同胞,猜疑着这双姐妹之间也许会有世人不知之嫌隙,然而天子对柳家这般厚待,似乎这猜疑就显无稽了。
既然柳家圣眷正隆,姚姬这么一个与元贤妃稍有旧情之滕妾,竟敢威胁贵妃亲族岂不可笑?
可十一娘更觉奇异则是,萧氏竟然暗阻柳少卿险些破口而出之训斥,摁捺火气对无论地位还是“夫宠”都远有不及的姚姬采用贵妇之间绵里藏针那套挤兑,实在有些小心太过、多此一举。更兼萧氏只称“太后有诏”,竟然略过小姑柳贵妃不提,就更加令人玩味了。
因在十一娘印象当中,她那前婆母韦太后待人并不苛刻,当年贺衍登基,她为皇后,纵使柳氏与韦太后有亲,然而太后从未借此施压,对于后妃之间事务从不干涉。
当年后宫事务就是她这个皇后掌理,论来眼下后位空缺,贵妃之尊足以掌理宫务,韦太后既然是柳妃姨母更加不会干涉,然而萧氏之言泄露者是——晋见拜礼这等事务眼下却是皆由太后理断。
旧疑未解又添新问,十一娘正感大惑,一个不防就觉“腾空而起”,定睛一看,面前便是如今“父亲”柳均宜那张俊脸,他这时已经愤怒全消,满面笑意以额相抵,毫无避忌地在她那张小脸上“吧唧”一口,又颠颠胳膊,语气宠溺无比:“伊伊,这一年可挂念耶耶?”
坏了!十一娘心头警钟顿响。
{}无弹窗即便十一娘从前只是远远瞧过柳均宜几回,意识里并没有这位“父亲”的五官眉目,然则见这么一位青年男子毫无顾忌地出入萧氏住所,又对姚姬出言训斥,当然毫不怀疑来人身份。她先是跟着七娘、九娘一同起身,喊了一声“阿耶”,终于还是忍不住细致打量了几眼柳姑丈这位异母手足。
裴、柳两家原为姻亲,可来往始终不密,十一娘从前当然见过姑丈,如今已经封为源平郡公的柳誉宜,可对于柳郡公这位相差十余岁的弟弟却还从未正式得见,还是当年,柳均宜高中进士榜首,被先帝德宗点为探花使,白马锦袍游览名园折花,观者无数,那时十一娘便由兄长领着,远远“瞻仰”过风度,一早就抛之脑后,哪曾想时移境迁,当年赫赫有名的少年才俊竟成为了她的“父亲”。
柳均宜此时也还未及而立,虽然当了一任县尉,一任县令,又经过年余候缺,实在也算不上经历多少坎坷,眼下忽地就被提拔为四品太常少卿,世人多以为他正春风得意,然而别看他官品猛然就突破了不少官员为之奋斗半生的五品“瓶颈”,可诸如太常寺这等事务机构本身多为安置勋贵门荫等闲职,更别说凭他眼下与天子沾亲之故,往常偷闲享乐,上官同僚谁也不会多事干涉。
就说今日,他并非休沐,这时理应于官衙职守,然朝会散后,只去上官跟前打了照面应卯,本欲早归,哪知路遇几个好友拉去酒肆,闲侃坐谈一番,听从者说起年余未见的女儿终于平安抵京,就急赶了回来。
虽说柳均宜眼下已经有了四女一子,然则仍是倜傥不减当年,尚还风度翩翩,不过因为不及换下那身朱色小科绫罗官服,难免比平时白袍青衫显得肃厉,也正因如此,他刚才厉声一喝举步而入时,才凭添几分威势。
十一娘眼光一顾,觑见的是七娘姐妹掩不住喜笑颜开满眼孺慕,大别于在萧氏跟前小心谨慎,就足见柳少卿这位阿耶往常随和可亲。
不过嘛,姚姬却被这一喝激零零地打了个冷颤,骄横之势顿减,虽然积蓄力气想要再演一出梨花带雨,奈何夫主柳郎已经极其不耐地蹙紧了眉。
“我刚返家,正遇仆妪领阿瑾出来,见她哭闹不休不成体统,多问两句,就知你行为恶事,不想你非但不知悔改,竟仍敢顶撞娘子!这般不知体统,还有何面目拜见母亲?再者,母亲惯不喜姬人滕妾多去打扰,一早免了尔等拜叩定省,你需谨记,今后无令不得擅自请见,若你真惧母亲斥责狂妄,更要好好服从娘子管教。”
柳少卿说完又是一挥手,当见姚姬依然不识趣的伫在面前,又将眼睛一瞪:“下去,自有仆妪领你去居所。”
夫主这样态度,无异于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姚姬一边觉得凛冽锥心,好容易压下的怒火却又沿着胃肠往上直冲,牙齿便咬出“咯吱”一声,眼睛里的怨毒之色冲萧氏直直剜去。
定是这毒妇存心设计,算准了柳郎此时归来,才千方百计激怒她,导致柳郎“误解”。
七娘姐妹大约还从未见过阿耶对人这般疾言厉色,虽说心底觉得痛快,总归有些不惯与尴尬,因此都垂下了头,唯有十一娘仍旧小心观察在场中人,自然也揣摩出了姚姬的想法,当然觉得可笑。
正室设计滕妾失宠,一般而言是因丈夫偏宠太过,才有设计的必要,然而多数情况下,被美色迷心的男人并不会当真厌弃滕妾,结果往往是正妻多此一举反而与丈夫更加离心。可眼下分明是柳少卿极端厌烦姚姬,萧氏何必废心再算计这一遭?无宠之人又何来失宠,姚姬真是想太多。
十一娘没想到的是,姚姬不仅想太多,并且被柳少卿打击得“心灰意冷”,起初总总算盘筹谋都被抛之脑后,这时把心一横,竟然再度搬出了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靠山来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