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昔日名动京华

望族权后 刹时红瘦 3804 字 11个月前

她是皇后,可是她没有丝毫挽回的办法。

直到父母家人临刑前,甚至她才终于被许可去见最后一面。

记得母亲当时安慰痛哭流涕的自己,那些话仍旧铭记于心:“渥丹,好孩子,不要太过悲恸,也不要因此心怀怨恨,不要责怪圣上,他是逼于无奈……好好活着,千万要活着,不要去想报仇雪恨,你要忍耐。但母亲必须告诉你,裴郑两家决没做叛国大逆之行,你无须自愧,要像从前一样堂堂正正处世对人。”

可是她知道的,当所有亲人尽数死于这起从天而降的灾难,她这个皇后万无生机。

那九五之尊是怎么说的?渥丹,朕决不会让人伤害你,你,千万保重。

然而不久,她竟被诊出有了身孕。

她那时候想,如果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家族仍旧荣光,父祖亲人安然无恙,当孕育这个小生命时,她该是多么喜悦。

可当时,她知道这就是摧命符,大周皇朝的嫡长子,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个出身裴氏的女儿生育?!

毒药是加在叶昭媛送来的药膳里,而叶昭媛是她嫁入东宫时的陪滕,后为天子生下长女才得封昭媛。

叶氏本是她之外祖母父系族亲,却为微末庶支,家境业已败落温饱难继,自愿陪为滕妾,历来温婉本份,绝非心狠手辣者,她不会,也不可能是真凶。

凶手应是获利者,而不该被当场捕获,然后公之于众,处以死罪。

那个她虽然忘记,却一直还将她当年举手之劳的施恩铭记于心的店家,是恨错了人。

可是这有什么重要呢?一点都不重要,杀死她的人是谁都没关系,她必须报复的是害死裴郑两门千余性命的罪魁以及一应帮凶!

这么想来,临死之前应当还是怀着不甘心,可是那时,当腹痛如绞血液逆流直冲嗓眼时,那一刻,她的感觉首先竟是如释重负,像一个等候判决的死刑犯终于盼来了最终结果,她再不用面对那个亲手下令诛杀她所有亲人的人,她的夫君,大周九五之尊。

也许他有无奈之处,可是她做不到理解宽谅。

最后时刻,耳边都是惊惶失措的宫人在尖声呼救,她突然想起了母亲从前的叮嘱,在她很小的时候。

“丹儿,记住身为裴氏女,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仪,即使落魄,只得荆钗陋衣,也不能狼狈而失风范。”

临死之前,也不能狼狈——她没有做到母亲的临终叮嘱安好无恙的活着,也许眼下就算获得新生也不会再坚持什么堂堂正正对人处世,只要能为裴郑昭雪复仇,她甘愿效仿蛇蝎无所不用其及,她终究要负母亲教诲了。不过当时临死,她想还是要做好这最后一件事,不能失了风范,让人鄙夷。

所以她仿佛整理了发髻,还扶起了匍匐在她面前吓得哭泣不已的叶昭媛,她很抱歉:“我救不了你了,你是被我连累。”

当时叶昭媛怎么说的?——“皇后殿下,妾愿一同赴死,只不甘心,要背负杀害殿下之污名。”看,叶昭媛也不是傻子。

回忆到此而止,柳小娘子稚气娇柔的唇角带起一抹深深笑意:“叶昭媛,既然上苍让我得这死后重生之机,我定会好好珍惜,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杀害我所有亲人之罪魁,当然也是害死你我之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之地位如何尊贵,我要他,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无弹窗柳小娘子借着暂且将之称为“艳绝”之庶妹那一碗温热汤水的“灌溉”,终于得了机会舒解眼角已经难耐地涩胀,长久以来习惯积累的教养让她没法做到真如顽童一般放声大哭,可若只是悄默落泪未免显得怪异,是以才掺着小声抽泣,还时不时抱怨一声“少许烫痛”,直到情绪彻底平息时,也已经重新登船,坐在舱中了。

这边厢,贺湛与王宁致意见总算合一,两人确定柳小娘子便为裴后往生,理应便是轮回者,王宁致固然松了口气,询问好友接下来应当如何。

“给她些时间吧,等她想说时,咱们再知无不讳。”贺湛却拧着眉头,神色里透出几分苍凉来。

看她一落泪,他才醒悟过来尽失家人于她而言是怎么一种创痛,也许她临死之前并无哀恸,才有那句仿佛是解脱般的决别之辞,而再次清醒,境事全非,也许她并不希望回忆那些沉重悲切的旧事,可是他的试探,几乎彻底揭开了她的伪装,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裴五姐,我知道是你”甚至不给她适应习惯的时间。

太急切了,想要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贺湛反身入舱,打开行囊,取出一棱角缓平雕漆方椟,显然是旧物了,而方椟内,层层叠叠保存着的,都是裴五娘亲笔书信。

虽他一走,甚久未返京都,却也不忘向堂姑母莹阳真人通报行踪,姑母懒怠回信,次次都是他的裴五姐姐执笔,倒也极少嘘寒问暖。

一封封信看入眼里,似乎又听到了当年少女尤其婉扬甜脆的语音。

“十四郎,真人安好,与常无别,尔在外勿过于挂念。”

“十四郎,可别只顾玩乐纵情,剑术骑射若是没有长进,仔细真人责罚。”

“十四郎,我前不多时,竟于一宴巧遇令堂,你猜怎么?令堂向我过问你近况呢,足见还是心有牵挂。”

“十四郎,我定了婚事,这时先不将详细书于纸上,待信到你手中,想必已然听说,今后,你可得称我一声阿嫂。”

“十四郎,我记得你提说过与王七郎受教于山中隐士之事,想必你与王七郎之情谊不同普通,望告之于我,其品性可佳?”

这一封信后,再无一书一字,应是裴相入狱,她再顾不及了。

后来,就是香消玉殒。

而他唯有在南北之隔一境,以水酒为祭,遥伤芳魂。

以为从此阴阳两隔再不能见,可庆大幸,逝人竟逢轮回。

一思及此,贺湛拍案而起,她应当有未尽之意,不甘之心,一缕幽魂神魄才执迷不散,而上苍既然容她轮回……他想起蒋师之言,唯佐轮回者,许能解救天下苍生!

也许她欲为之事,同时能解华夏之厄。

辅佐相助她,于公于私都是必然。

而贺湛心目中那位裴五姐姐,决非弱质普通闺阁,她应当不会逃避伤恸,只会坚毅冷静地直面将来,也许她有许多事情需要重新策划图谋,可这三年之间,有些事宜,应当让她了解。

柳家,说不定与裴郑灭门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