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前,泰定帝醒过来,将穆公公唤进去,此时泰定帝已经恢复过来,穆公公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那份奏章,等太子回来,看过之后,问问他的意思,暂时不批。”泰定帝先说了对秦王奏疏的处理,穆公公点头表示明白,他小心的问:“那秋云呢?”
泰定帝想了想:“他对朝廷还是忠的,。。”
穆公公迟疑下,小心的问道:“那”
“泰定中兴,泰定中兴,”泰定帝喃喃自语:“当年的旧臣没剩几个了,太子过于刚强,刚则易折,得有人帮他。”
穆公公心里明白了,皇上的主意改了,他小心的问:“这些天,秋云很老实,到了洛水驿,便闭门谢客,谁都没见,也不准人出去。”
“秋戈也没出去?”
“没有,每天除了采买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准出门。”穆公公低声说道。
“估计憋坏了。”泰定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来秋戈的名声也传到他耳朵里了,沉默了会,泰定帝才又开口道:“去见秋云的都有那些人?”
“朝中大臣,国舅,丞相,齐王都派人去了,对了,还有方回段昌。”穆公公答道,秋云一住进洛水驿,内卫便全面监控了整个驿站,他对驿站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方回段昌,他们去干什么?”泰定帝眉头微蹙,有些不满的问道。穆公公没有回答,他很清楚,那些可以说,那些不可以说,他的位置非常微妙,不能稍稍逾越。
“这个段昌,你派人去警告他一下,回朝也不知道安静点,无头苍蝇,瞎跑!”
穆公公连忙答应,心中暗骂这个段昌,到帝都还这样莽撞,现在帝都是你随便走的吗?四下乱走,也不知道掉进那个坑里。
“齐王最近是不是太活跃了!”埋怨完段昌,泰定帝又开始埋怨他的这位弟弟了,穆公公试探着问:“要不要奴才派人提醒提醒他。”
泰定帝沉默了会,轻轻哼了声:“他不是贤王吗,边将回朝,他不得去关心下。”
穆公公又不敢开口了,沉默的听着,泰定帝冷笑了下,叹口气,犹豫好久:“让齐王回藩国吧。”
穆公公愣了下,连忙说道:“皇上,现在就要齐王回藩国?是不是早了点?”
泰定帝迟疑下来,齐王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先皇在世时,一直不肯立太子,皇子们夺位激烈,齐王是最先站出来支持泰定帝的;泰定登基,鲜卑犯境,朝臣中迁都之议颇高,齐王登朝,慷慨请战,以皇子之尊亲征并州,与鲜卑血战数场,最终击退鲜卑,稳定了朝局。
一个齐王,一个秋云,是任何君王都会看重的贤王贤臣。
“好吧,再看看吧。”泰定帝说完闭上眼睛,穆公公没有说话,将薄被轻轻拉上,盖住泰定瘦削的身体,然后悄无声的离开房间,到了院子外,将中年太监叫过来,吩咐他小心看着,以后见朝臣的时间一定不能太长了,另外参灵汤也要注意,一定要按时服用。
“叫太医随时准备着,另外告诉他们,嘴巴严点,这里的事情有一丝泄漏,全家抄斩!”
穆公公目露凶光,中年太监连连点头,穆公公又将小太监们叫到一块,再次重申,各自将嘴巴管严点。
这话简单直接,君臣二人心知肚明。凉州士族与山东士族之间矛盾重重,当初鲜卑入侵,占据了大半个凉州,凉州人一封接一封求援文书飞向帝都,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却提出放弃凉州坚守雍州的战略,命令凉州士民撤入雍州。
消息传到凉州,凉州士民大哗,差点就此与朝廷反目,数个凉州门阀因此叛归鲜卑,待朝廷平定鲜卑叛乱后,这些门阀士族被列为叛军,被除士籍,凉州士族联名上报,但被把持朝政的山东士族否决。
这一切,凉州人没有忘记,朝廷也心知肚明,所以,不让凉州人出任凉州都督和护羌大将军,成了一种潜规则。
泰定帝微微点头,过了会,他忽然又问:“为何不是秋歌?”
“他太年青,再摔打十年,可以接任。”秋云沉稳的答道,泰定帝再度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叹道:“凉州的稳定在内不在外,就端木正吧。”
秋云不动声色,这个选择很难,俩人都不完美,都有弱点,当初他也是考虑到凉州安稳在内不在外,才最后选定端木正,当然这其中还有个因素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在奏疏里提到那个商社,叫什么来着?”泰定帝问道。
“瀚海商社,”秋云解释说:“这家商社在凉州已经有近十年历史了,原总社设在西域,几个月前商社主人返回我大晋,我见过这个人,是我大晋人,早年因贫出走西域商路。瀚海商社是凉州最大的商社之一,信誉很好,所以,我将运粮之事交给他们。”
泰定帝略微点头:“你见过这人,叫。”
“柳寒。”秋云答道:“是我大晋人,早年父母双亡,被一个商人收养,从中原带到凉州,那商人在走西域的商道上遇上马贼,他侥幸逃脱,流浪到西域,先是在各商队干活,后自己逐渐了个商队,逐步发展起成瀚海商社。”
泰定帝轻轻点头:“这人倒是有点造化。”
整个诏对,秋云什么问题都没问,一直在回答泰定帝的问题,泰定帝问了凉州,又问了雍州,最后又问了雍凉两州的流民问题。
“秦王上了个疏,要放开荫户,你看看。”泰定帝将面前的奏疏略微推了下,边上的小太监连忙拿给秋云,秋云接过来打开仔细读,边读边想,泰定帝趁这个时候,喝了碗参灵汤,精神略微有些恢复,现在泰定帝无论上朝还是见大臣,都要喝碗参灵汤才行。
秋云看完奏疏后,心中忍不住哀叹,从凉州一路回来,有一段路还没走驿道,见到的流民无数,这些流民境况极为悲惨,凉州由于是边塞,管制比较严,相对而言,对流民安置办法也比较多,所以,凉州的流民问题倒不是很严重,可雍州就不同了,流民问题很严重。
“雍州今年雍北雪灾,陇南旱灾,并州旱灾,灾民逃亡雍州,秦王的压力很大,”秋云斟酌着措辞,他不能也不敢给泰定帝留下他与秦王私下里有联系的猜测:“臣这一路上也见到了,流民遍地,秦王估计雍州有十万左右的流民,臣以为他的估计乐观了,臣估计有十五到二十万。”
泰定帝眼睛半睁半闭,看着象是睡着了,秋云没敢停,依旧继续说道:“这些流民灾民都要赈济,秦王提出这个法子,恐怕也是雍州府库无钱无粮,他实在没办法了,从长远看,此策大患,可短期内,此策可消化雍州并州各地的大量流民灾民,若朝廷在两三年内府库可以充盈,到时再废除此策。”
秋云文武双全,熟读经史道藏,更明晰朝廷内部各派纷争,以及当今天下之矛盾症结所在,所以,秦王这封奏折所言之事,其中利弊,他一目了然。
“如此看来,你是赞同他的提议了。”泰定帝缓缓言道,秋云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神情却毫不迟疑:“是,陛下,流民必须安抚,否则聚在一起,必生事端。”
泰定帝没有说话,依旧微闭着眼,秋云明白,此策一开,朝廷势必失去大量人口,泰定帝担心的便是这个。他张嘴劝,可又闭上了。
“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时候,你秋云也学会看朕脸色说话了。”
“臣以为此策虽有饮鸩止渴之嫌,但若朝廷拿不出钱粮来,即便鸩酒也只能喝下,臣知陛下所忧,所以,臣想,可以下诏,仅在凉雍并三州实行此策,另外,再规定个时间,一年,此策只能实行一年,另外,养荫户的钱,也可提高三成。”
秋云在心里叹口气,感觉自己像人贩子,与门阀士族作了笔人口买卖。
“此外,臣以为,还可以更放宽点,庶族也可以收荫户,而且,庶族收荫户交纳的钱粮可以低些。”
良久,泰定帝轻轻拍了书案:“这才是老成谋国,老成谋国,秋卿,你可真是朕的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