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下的处境十分糟糕,但她侥幸还活着,因此在真正的绝境来临前,她还得继续挣扎着活下去。
地牢中的光线非常昏暗,忧姬头顶的光源其实来自那些被点亮的符咒,它们的本职工作同样是束缚,这样的东西遍布了这个巨大的地牢,只在生效时才会发出浅淡的光晕——照亮了乙骨忧姬的光线就是这么来的。
夏油杰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单薄的少女,在这近一个月的形影不离中,他几乎见过了她所有的模样,但唯独此刻的乙骨忧姬最令他中意。
真是有趣,乙骨忧姬是与他完全相反的人,她有着堪比五条悟的天分和努力,在某些事上又有着似乎能看穿一切伪装的直觉,按理说一个人要是有着这样的资本,她迟早会拥有独属于强者的傲慢,但忧姬不是这样的。
怎么评价好呢——这个固执地实践正论、抗拒杀戮,丝毫看不到自身的特殊,放任自己与弱小的蝼蚁为伍,在某些时候又木讷地不可思议……
夏油杰想,这真是个木头一样的笨蛋美人啊。
不过对他来说,作为“主人”,乙骨忧姬真是再好不过了。
忧姬确实很强,但她还是太稚嫩了,既然她的五条老师没舍得让她学会真正的残忍和疯狂,那么这一切就由他来教导吧。
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夏油杰本以为他的失败和死亡就意味着彻底的终结,但谁能想到忧姬又把他扯回了人世。
既然既定事实不可改变,而这个世界又还是那副污浊的模样,那么他就该继续践行大义,也算不浪费这阴差阳错的好机会。
设想是美好的,然而忧姬对他的克制几乎是全方位的,他的劣势面太明显,虽然他们在这个月里算是和平相处,但他们都知道这局面必定是要被打破的——要么是忧姬找到友方通灵人,解决一切问题;要么是夏油杰夺得先机,反过来占据主导。
虽然他并不乐意让他人涉足他们之间的战斗,但时间紧迫,为了破局,夏油杰不得不去触动这个世界的五条悟,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余的选择。
除了“五条悟”,还有谁可以从他短暂的露面、以及那渺渺几个暗示中抽剥出他想要传达的所有信息呢?
不过比起源世界,这个彻底疯狂的悟看似没有弱点,但他的肆无忌惮却又成了最显而易见的缺陷。
接下来……
先试试看吧,杀死忧姬,换一个存续方式,以死者或者咒灵的身份来实现他的大义。
而假如此路不通、他注定和忧姬共同存续,那么——在少女彻底地定型与成长起来之前,把她彻底变成他的傀儡、同伴、家人,以及所属物。
一片昏暗的光线中,宽阔的地牢里落针可闻,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只有属于少女的微弱呼吸声,夏油杰安静地望着她。
虽然杀死乙骨忧姬才是他的第一目标,但在此时此刻,他又莫名地觉得让她这样活着……似乎也不错。
此时此刻,乙骨忧姬当然不知道某位盘星教教主丰富的内心世界,她浑身上下的感官都在汇报着疲惫,但沉闷与乏力又让她无法入睡,她只能阖目休憩,尽量让自己更多地恢复些精神。
而就在此时,微不可查的动静在不远处响起,有微风拂过,拨动了穹顶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有铃声隐约响起,像是某种难辨吉凶的预兆。
忧姬猛得抬起头,顺着声音与风向的源头望去,在隐约的昏暗光线中,她看到了一个瘦高的轮廓。
只看体格,来人并不像是成年男性,更像是正在窜个头的少年,
来人没有触发符咒的效果,他只是踏着黑暗坚定地前行,而随着他不住地往前走,另一股磅礴又暴虐的力量正不住地泄露——在少年的身后,一双叫人眼熟的手臂裹从影子中探出,它们挟着他,拉扯着他,又不住推着他往前走。
那是一只咒灵,一只依附在少年身上的特级咒灵,那是忧姬再熟悉不过的咒力了,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被包裹浸泡,她绝不会认错。
只能是里君……不,不是的!
忧姬的双眼逐渐睁大,一个答案跳出了她的脑海。
里君已经被她解放了,所以这只特级咒灵是——乙骨忧太的。
这位进入地牢、来到她身前的,是这个世界的“他”自己。
在穿过结界的闸门后,乙骨忧太便抵达了这处他再熟悉不过的地牢。
他终于见到了她。
在熟悉的昏暗和死寂中,一位单薄的少女被束缚在椅子上,她垂着头,于是乌黑的长发便流泻在身前,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庞。
她的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之下的小腿苍白得过分,那些捆缚在脚踝上她脚踝上的索链甚至比她的脚腕还要粗,巨大的色差和对比,几乎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少女的纤细让乙骨忧太联想到一些轻易就会被折断的美好事物,比如新芽或者瓷器,于是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份束缚的沉重,他对她承担的一切感同身受——压抑、沉闷,以及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
“忧太……”咒灵里香悄无声息地从影子里爬出来,和以往不同,今天的里香可以称得上是十分乖巧,它只是不安地探出双臂,随后便不再有其余的动作。
“忧太……是忧太!”像是任何一个受到惊吓而躲避的孩子一样,里香就这么藏在忧太的身后,向他诉说着它看到了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怎么会……怎么会是忧太……”
乙骨忧太正疑惑,里香已经在数次简单重复后,这么总结道——“忧太,有两个!”
【一个是它的忧太,一个是坐在椅子上的忧太,两个人都是忧太,两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乙骨忧太的脚步猛地止住了,他想到了在此之前受到的情报,五条悟的那些疯话似乎仍旧回荡在他的耳边,什么有“两个世界”,什么“截然相反”……
他把自己的上半身藏在阴影中,直愣愣地望着里香口中的“另一个自己”,她似乎被他惊动了,她抬起头了,她看了过来——
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带着浅淡青黑眼底,轮廓柔和的双眼似乎因为惊愕而睁大了,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这确实是,令人莫名熟悉,又异常亲切的面孔。
乙骨忧太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里香已经闹腾起来了,它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让它不安的东西,但此时此刻的乙骨忧太是最迟钝的,他眼中只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女。
而在他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不自觉地就走向这个少女,甚至半蹲在她的身前。
少女直勾勾地望着他,她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只是问道:“是忧太吗?乙骨忧太——”
乙骨忧太望着她,吃惊于她身上流露出的平和与生机。
原来是这样的啊……乙骨忧姬,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了太多太多。
“是我。”乙骨忧太轻声回复,他顿了顿,随后又加重了声音,重复道,“是我。”
“是我。”
乙骨忧太这样承认了。
在这个肯定的答案后,他们便都不再说话,只是这么直愣愣地望着彼此,像是要在对方的身上寻找着自己缺失的东西。
忧姬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他很高,大约有一米七左右?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一些,但同样的,他也瘦削得过分了。
乙骨忧太有着相当宽阔的肩背,骨骼也修长挺拔,但他却非常瘦,这不是少年成长时的抽条,而是一种类似疾病后遗症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