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越捂住胸口,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
十一年冬,女帝掌权区区十年,勤政爱民,后宫空无一人,以致早衰多病,缠绵病榻数十日,驾崩于安福宫中。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子日益破败,但片刻前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怒意。
也不知道是谁送进来的宫女,与先皇后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便大着胆子往皇帝身边靠。是时顾君越正坐在小火炉边,捧着一卷佛经在看,手指从那温婉秀丽的字上一一拂过,唇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难言的温柔。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青影,一阵香风扑面,她一抬头,就有具柔软身躯跌落她怀里。
顾君越皱眉,狠狠将她推开,那宫女惊慌之下拉住了她的衣袖,几番拉扯之下竟然将那佛经扔到了炭盆上。
顾君越微怔,瞬间便清醒过来,不管那灼热的光焰,伸手就从那炭盆上捞起佛经来。
书页被她翻了一次又一次,本就磨损严重,边角已经着火,她不顾双手疼痛,忙用手按灭。
那宫女没想到皇帝的反应会这么大,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顾君越走到她面前,一把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来:“谁送你进宫的?你该死,你和你身后的人都该死!”
她一手掐住那宫女的脖子,双眼通红:“说!谁允许你碰她留下的东西的!”
这些人怎么能懂?芷芊她已然在自己的心间剜下一块来,空空荡荡,再也填不满了。
她显然已经陷入了疯魔的状态,等到宫人听见声音进来,那宫女已经在地上奄奄一息,皇帝颓然跌坐在地面上,咳血不止,胸前星星点点的血迹,右手撑在地上,左手握着一卷边角发黑的书卷。
宫人一片慌乱,顾君越冷笑一声:“朕还没死,哭什么哭,去唤内阁大臣进宫。”
数个时辰后,顾君越躺在病榻上,握住从宗室过继来的那稚童之手。她一双温润鹿眼,扑闪着的浓密睫毛,简直就如她念了许久那人。如今大周海清河晏,她也终于可以离开。
她手抄的佛经就放在枕侧,本来保存得宜,现在边角却烧坏了。她留下的花茶她没舍得喝,做成了小小的香囊,香味早就淡了,甚至因为时间过长而散发着淡霉味。她亲手缝制的决明子枕头,也没能缓解她的头痛之症,陪着她度过了无数的不眠之夜……
她把这女童之手交到了方书维手中:“朕去之后,由爱卿为辅国大臣,总领朝务……”
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过去的一声如同走马观花,一幕幕的从她脑海里掠过。
幼时饱受疼爱的日子,她甚至偷偷爬上龙椅之上,被那冰冰凉凉的椅面硌的生疼,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人人都想坐那龙椅。豆蔻年华之时,她名动京城,但凡见她之人,无一不赞她雪肤玉貌,宛如天人。及至入冷宫,她心思一片空荡茫然,时常抱着被子在床榻坐上整夜,自此留下头痛难眠之症。即使登基为帝,也没能缓解她心中的空荡之感,直到遇见她,封她为妃,不受控制的爱上她。
最后一帧画面,渐渐定格在一个春日的夜晚。顾君越去见她。
她倚在小轩窗之前,眉若远山,色若烟霞,唇角的笑意缱绻温柔,像是一朵亭亭而立的莲花,偶有微风拂过,风荷一一,说不尽的温柔和娇羞。
她揽了揽被晚风吹乱的鬓发:“君越,我等你很久了。”
顾君越在意识混沌之际伸出手去:“我来了,我跟你走。”
她伸出手去,握住的只有一片虚空。
她才想起来,她早就说过了,来生不见,不想再看见她。
再回首时,山河尽处,故人长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