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底
范兵爬的那座山叫云山。那是一座深受佛,道两教青睐的名山,不足千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千年的石刻造像,神秘的云窟,似乎诉说着久远的过去,昭示着久远的未来。还有据称全国最大的石刻“寿”字,单就一个“寸”字就两米多,“人无寸高”由此而来。来爬云山,和“寿”字合影留念是每个人不能错过的。
范兵还是没有舍得花80元门票,他慢蹭蹭的溜达到一处叫卖纪念品的小摊旁,花费一颗香烟的代价,打探到了一处神秘的所在。
“打这个水池,往里走,里面的铁丝网被划破了,穿过铁丝网和一片树林斜插到上山的小路。山顶有望远镜,今天雾大,应该发现不了,小伙子要不要来一个?”小贩不忘推销他的弹簧纪念挂件。
“多少钱?”
“十块一个,算你便宜,十五两个。怎么样?来俩吧!”小贩转动着溜溜的眼珠。
“嗯,行吧!给我两个。”范兵觉得十五换张上山的门票值了,岂不知这俩小东西也就值两块钱。他把挂件塞在裤兜里,忐忐忑忑地钻入树林中。
站在“寸”字下,才真正感到个人的渺小。范兵花了十五块钱,和“寿”字合了张影,算是坐实了这次云山之行。
上山的路崎岖不平,今天的游人不多,越往山顶雾气越小。这里已经接近山顶,范兵没有顺着既成的路往上走,他穿过一处荆棘之地,来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巨石宛若一只巨手伸向天际。
这是一块尚未开发的地带,酸枣树,野枸杞挂满了红红的果子。野草大部分已经枯黄,偶尔传来一两声蛐蛐的凄惨叫声,随着范兵的踏入顿时不吱声了。
这是一处躲在山阴的神秘地带,“寿”字就在岩石的不远处,当中隔着一块更突出的石头,两两不相望。再往下看,是一道陡峭的山崖,风打在脸上凉意传遍衣服下的每一个角落。
范兵躺在草丛中,盯着枯草尖上一只跳来跳去的蚂蚱,发呆。右手习惯性的摸向口袋,今天走的急,没有带烟火,不然此情此景有根香烟的陪伴就更完美了。
这只蚂蚱还能欢跳几天呢?秋后的蚂蚱,也蹦不了几天了。范兵不禁担忧起蚂蚱的命运来。
没有烟抽,遥望远处的乡村和满山的枯黄,范兵心里堵得慌。说好的出来散心,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至于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心里不顺畅。遥望着蓝天,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预知山的全貌需要俯瞰,想要领略“寿”字的玄妙,还得仰视。一俯一仰之间就把云山装进了胸膛。
“啊……啊……”范兵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去他妈的,锤子!”最后两个字本来是要喊“爱情”的,最后憋出个锤子来。
喊也喊了,照也照了,下山路上心情好了很多,只有崴过的脚腕有些隐隐作疼。
2002,2003年两年生产断断续续,金润公司处于半瘫痪状态,每月预支少的可怜的生活费,人心涣散,很多人干脆辞职另谋高就,留下的人心里也没有底,等待观望中。故事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到了2003年底sx订单雪花般飞来,沉寂了两年的销售部沸腾起来,他们很是不适应。悠闲的财务部门也忙碌起来,数钱数到手抽筋大概就是形容他们目前的状态,当然有出有进。
“二舅,这是我妈给我姥姥买的治腿疼的药。”朱云龙把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吴亮办公桌上。
“龙龙,你回家了?”
“昨天回去过,这不是把发的东西送家去了吗!”
“自己回去的?”
“还有刘静,先去的她家。送完东西又去的我家。”
“你妈怎么说?不是不大愿意吗?”
“是啊,老是嫌人家个子矮,要不你跟她说说吧。我妈个就不高,还说人家。”朱云龙满脸的委屈。
“你妈给我打过电话,不让我管刘静的事。这个事,我给你办的有点仓促了。原来那个小张不是挺好的吗?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怎么就分手了呢?”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也好,嘴严点,别出去乱说。”
“放心,我有数。”
“有什么数?有数就好了,你妈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吴亮一脸的生气和无奈。
“二舅,还有个事……”
“就知道你小子不是省油的灯,什么事?说。”
“那个,能不能给办办不上三班,光上长白班啊?”
“你啊!净给我出难题。现在是关键时刻,先上着以后再说吧,这刚给刘静把事办了,再给你办不合适,等等吧。”
“奥!”朱云龙本来想说给刘静办办上长白班的,听二舅这么一说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进入冬季,范兵如愿成为了一名锅炉工,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副班长的光环,锅炉工的身份确实不令人羡慕,总有种日暮西山之感。只要心安,便是归途,在哪都是历练,祸福相依,起码远离了不想面对的尴尬。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还是下沉,默默积累反抗的资本。相熟的还有张连波和范兵的师傅袁学武。
他们又回到了技校,在这里进行为期一周的特殊工种培训,才能取得市质量技术监督局颁发的司炉证。
锅炉车间就是一个大染缸,虽然只有十来个人,却也囊括了三教九流的习气。“欺生”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优良传统”,在这里也不能丢弃。
“范兵,什么时候去喝个牡蛎汤,现在牡蛎可正肥,要不醋煎一个也行。”说话的是其中一个老员工李新立,他们习惯叫他“离心力”。李新立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的那双大眼,双眼皮双成两道平行线,眉毛中间尖耸两边下垂,第一眼望去很有喜感,这几天他和范兵混熟了,经常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
“行行行,发了工资吧,现在没钱了。”范兵目光游离,不想正视“离心力”。
“这个好办啊,我借给你啊,一百块够不够?”李新立努力地捕捉范兵游离的目光,锲而不舍。
李新立叫人摸不透,他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和杨鹏,于洪庆他们很不一样,和他交往心总热不了,李新立场面上的话很会说,有时给人感觉就剩一张嘴了。
“够了。”范兵和“离心力”四目终于相对,一瞬间脸上发烫,他随即转移了目光。范兵不能说个不字,他还得罪不起这些人,或者说他还没想得罪他们。不经意的一句话可以在他们这里演绎的五花八门,而且没一门对自己有利。何况出去喝一口也是他很想的事情,只不过到了月底囊中羞涩而已,既然有人愿意借给钱,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谁请客在他心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陪他喝酒,他喜欢酒桌上觥筹交错的感觉,这不仅能充斥他心中的空虚,还可以回到梦想开始的地方。中国的酒桌文化博大精深,酒桌上最能看清一个人。
“叫上王天亮吗?”范兵试探着问。
“‘路不平’,‘老瘸’,王总!必须的,没他不成席。”李新立语气里带着讽刺和嫉妒,他俩原来在一个车间,明争暗斗不是一两天,相互较着劲。来到这里,都在同一起跑线上,更没有和解的理由。
王天亮因为一次溴素烫伤事故,伤及腿部肌肉和神经,留下了后遗症,走起路来左脚一颠一颠的,因此得名“路不平”。
“你和他说说吧,我和他不熟。”范兵有些犯难。
“你和他说还合适吧,他经常不给我面子。”李新立转着狡黠的眼珠。
“喔,好吧!”
一股凉意从后脑勺一直往下延伸,范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堵在心口。
“王哥,咱出去吃个饭吧!我请客。”范兵和王天亮不如李新立熟悉。
“吃饭!好啊!又是‘马睾’让你请的吧?”王天亮虽然满口应下来,可是心里不痛快。这顿饭由李新立撺掇成了,他感到丢了面子。“马睾”是李新立的绰号,一般人不敢叫,王天亮不避讳这些,俩人成天相互挖苦。以前在清河盐场的时候,除了工作以外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大家发明了各式各样的比赛项目,其中就包括生殖器比赛,似乎是李新立的命根子异于常人,才得了“马睾”的称谓。
“以后少听‘马睾’的,攒着钱娶媳妇用。”
“没事,娶媳妇不差这俩钱儿。”
“积少成多,别不当回事。”
“喔!”
“弟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