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外吹进来,范兵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他感觉到自己将自己逼上了梁山。虽然文字早已成竹在胸,但是在提笔的那一刻范兵还是有些犹豫。当前的范兵棱角明显,眼里容不下沙子。范兵主动写联名信倒不是为了表现自己,他觉得这是正义之举,他有义务帮助大家完成这件事。
以目前自己副班长的身份进入百分之七十不成问题,没必要写什么联名信。只要写了,明摆着站在了公司的对立面,勿管文采再好,字写的再漂亮,都不能摘掉造反派这顶帽子。何况自己主动请缨要写的联名信,上面领导真要是追查下来,首先倒霉的一定是自己,这些随声附和的人,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会坚持住立场,即便是坚持住了,又会起到多大的作用,仔细想想这件事情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何况公司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有备而来的。三七分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这样即能够获得大部分人的支持,又能够使小部分人掀不起大风浪,而且还会激发相互之间的竞争热情,这种工作上的竞争对公司又是有利的。
公司这是侵犯了人权,这是在转嫁矛盾,故意制造对立,范兵冥思之后得出的结论。站在弱者的角度,他有必要拯救他们,也是拯救他自己。
“去他妈的!锤子!”凝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范兵学着张连波狠狠地骂了一句。黑夜赐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后果怎样这联名信他都得写。他甚至有点小小的高兴,感谢生活给了他一次真切的反抗机会。
事不宜迟,开弓没有回头箭,联名信当天晚上就完成了。最后的落款“2001届全体技校生诉求”,另起一行签名“范兵”两个字一气呵成,没有停顿和犹豫。
第二天,联名信交由杨鹏负责联系其它人员签名按手印。范兵再三嘱咐他,此事万不可张扬,要悄悄的进行,白天比不得晚上,心里总有点小小的害怕。黑夜赐给他的勇气,好像还经不起阳光的暴晒,“见光死”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联名信在签名按手印过程中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首先,经杨鹏联络协商,没有得到一厂大部分同学的认可,于洪庆让杨鹏捎话给范兵不要胡折腾。所以此次联名信签名只能在二厂展开,二厂同学所占比例不到总人数的一半,就是这些人还有相当一部分对在不在联名信上签名持观望态度。如果不能争取超过总数三分之二的人认可并签名,那么联名信就毫无说服力,也就不存在翻盘的希望。
三天后,范兵宿舍,杨鹏闪进来,随手关上门,把联名信往床上一扔。
“怎么办,兵哥?八个,八个签名的!笑话!麻辣个一群胆小鬼。一厂一个也没有!”
范兵潇洒地从烟盒里弹出一颗烟扔给杨鹏,这个动作他刚学会。撕开烟盒上端封签至任意一边的盖纸,然后拿烟盒往另一只手指上轻轻磕几下,烟卷会整齐或不整齐地窜出几根,这样抽取容易得多,剩余的轻轻按回即可。如此装在口袋里,利于保存,不会随意撒出来。
范兵自己也点燃了一颗烟,“能怎么办,哎。”范兵狠抽了一口烟,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你看看咱们这一级四十几多人,就八个签名的。”杨鹏捡起床上的联名信递到范兵面前,“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兵哥!庄大强和杨文娟都没签,说是再考虑考虑。这还考虑个鸟!还有……还有……”在杨鹏心里庄大强应该铁定支持范兵的,因为庄大强自己不止一次的在人前说自己和范兵交情如何如何,又是干兄弟什么的。后面的还有,他实在没勇气说出来。
“哼!”范兵从鼻孔里发出的不屑,没有多说一个字。他盯着纸上的八个人名,“杨鹏”“李素梅”两人赫然在列,“仇和”两个字他倒是没想到,往下看完他的嘴角抽搐着。
其实范兵不说杨鹏也猜到了分,肯定是庄大强的那个女朋友杨文娟搞的鬼。自从庄大强和杨文娟谈对象以来,他对她是言听计从,胆子好像小了很多,兄弟们之间隔膜了起来。他对杨文娟不说事事请示,也差不多了。
庄大强和杨文娟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都是体育特长生,这道光环使他们在进入技校后惺惺相惜,很快黏在了一起。两人花在谈恋爱上的心思要远远大于放在工作上的心思,在平常工作中也算不上优秀员工,平心而论,按照公司这次下达的转正文件两人能不能转正还真是个未知数。
“还有,于洪庆让我给你带话,不让你胡折腾。”这个比庄大强和杨文娟不签名还要令人生气,简直是让人气炸了肺。
“他是好意!不是害怕。”范兵选择无条件信任于洪庆,他们之间有这种默契,从上高中的时候就有了。
“你俩的事,我不掺和。”杨鹏仍旧是生气的口吻,他知道范兵和于洪庆之间关系不一般。
“走,喝酒去!”范兵使劲的把纸拍在桌面上,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奢望中的那两个字“刘静”。
“你不上班了?”
“不去了,休班!谁爱上谁上!”
“走,我请你!”杨鹏把联名信折叠起来要放到口袋里。“我再动员动员他们。”
“不用,我请你吧!这两天你受累了!不用动员了,算了吧!”范兵伸手要过了联名信。
“这是拉了些啥?应该的,我愿意!你不怕我就不怕!”范兵拿回联名信,杨鹏也没有硬夺,两人说说笑笑向厂外走去。
“这菜不错,你尝尝,和小杰他妈炒的一个味儿。”杨鹏夹了一筷子炒腊肠,嘴里一边往外哈着热气一边咀嚼着。
“咕嘟,咕嘟。”范兵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啪!”酒杯落在桌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表面上镇定,但脑子里很乱,很杂……
看到范兵没动筷子,杨鹏也一饮而尽,边倒酒边说:“兵哥,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是……刘静……”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我也没想把她扯进来。”他猜杨鹏没有给刘静看联名信。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范兵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鹏能说什么,唯有跟着喝酒的份儿。总不能把刘静的那句“幼稚”和盘托出吧。
对于和刘静之间,范兵早就料到了结局,只是不愿意过早面对罢了。分开那是迟早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节还不好说,他们之间是有那么一层超越普通朋友的关系,说不上是不是恋爱。就算是恋爱,又好像还没开始,范兵一直纠结在情感的乱局里。
曲终人散。
“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两人搀扶着往回走去。抬头望星空,满月已近中天,射出清冷的光,射在人脸上丝丝生疼。
回来的时候远远望见自己宿舍里亮着灯,还传出朱云龙女朋友的笑声,范兵的头很疼很乱,干脆去了杨鹏的宿舍凑合一晚。
吴端从南京回来大病一场,她一时无法接受男朋友离世的事实,整天面对电话卡,书信以泪洗面。曾经的山盟海誓如烟远去,他甚至连冰冷的背影都不舍得给她留下。英雄的名号,于她又有什么用呢?
经历了生离死别之痛,这几个月她承受了太多的不甘心,现在的吴端要比过去成熟了很多,但是眉心里依然锁着忧郁。
“端端,这段时间回家了吗?”吴明秀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了。”吴端回答得有气无力。
“单丽美你们是不是快转正了?”吴明秀转向单丽美。
“是啊,不一定全转。百分之三十不转,还要等待考验,真是烦人,像我们这些边外人士够呛啊!”
“那不一定,你姑父不是干车间主任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姑父,谁知道能不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