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把匡扶正道的信念,植入天下人的心中。
——若他堕落为恶,那便由天下人来审判、诛杀他吧!
在此之前,无人可宣判他的末路。
天劫也不行。
这时金光洞穿了混沌,自天心轰然砸下。大片大片的劫云如海潮般迅速铺展开来,云间雷鸣翻涌,如金龙怒冲。尚未劈落,已刚猛爆裂至极。他虽注定不会有一场举世哀悼的盛大丧礼,但当他决定自己该如何死去时,天地亦为之震动。
预料之中的剧痛传来。
然而也许是因修行大有长进的缘故,那疼痛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忍受。
萧重九骤然察觉,这疼痛似乎并非经脉断裂之兆——在一次次金光灌体的剧痛之后,他的经脉之坚韧宽阔似是早已远超同等修为的修士。他的经脉与其说在金光之中被撕裂,不如说是在经受冲击和锤锻。
他恍然之间终于明白如影随形追赶着他的死亡阴影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所不惜代价追求的甘露又是什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原来瀚海之行唯一的意义,只是令他认清自己的高洁和孤傲,是多么的无知和虚伪吗?
……然而这又如何。纵然他是错的,他的理想也依旧是正义的。
这时他再次察觉到地上异动。
地龙的巨口再一次先于陆无咎的真身,自地下向他袭来,欲将他吞食入腹。
萧重九没有躲闪,他凝神拔剑,合气成圆。剑气之环将虚空一斩为二,那尚未现出全身的巨龙于是化作泥土,如山岳般在他四周崩塌了。
萧重九在山崩石裂之间岿然不动,目光如淬毒的匕首般望向陆无咎——那是穷途末路之人,不择手段的求生觉悟。为活下去,为达成最终的目的,他不惜放弃过程的正义和无愧。
“我以为你会在雷劫之后再动手。”萧重九挑衅。
灌体的金光补足了他体内几近枯竭的灵力,伤势已然开始好转。但要恢复至巅峰,还需稍待片刻。
不过,纵然恢复至巅峰,以空中劫云雷电之刚烈,待扛过雷劫之后,他也必然是强弩之末,无余力同陆无咎对战了。故而,对陆无咎而言,最稳妥的策略无疑是静待时机。
陆无咎懒洋洋的,无精打采,“是有此打算。”
“那你未免现身太早了。”
陆无咎似是轻蔑的一笑,“怪你逃得不够远。”
说话间他手中长鞭已如拔山横扫般袭来,萧重九一面提力招架一面继续挑衅,“这么大的火气,是恼我杀了你的姘头,还恨我夺得了甘露?”
“甘露?是有这么种东西。我原本打算取来为她祛疤——她口是心非得很。别看嘴上说得强硬,心里却在意得不得了。”
“陆城主心狠手辣,想不到竟也是多情之人。”陆无咎懒于废话,不再开口。萧重九却不肯清静,“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
陆无咎手中骨鞭如龙游走,瀚海地势为止起山落海,萧重九躲闪在犬牙交错的岩林和陷坑之间,几次三番被地龙吞噬又杀出。仰仗随金光源源不绝补充进来的灵力,堪堪与陆无咎战得平手。然而陆无咎显然未尽全力,只是不令他有闲暇调息去应对雷劫罢了。
——这策略倒也不错。
疲于奔命之间,终于再度听闻那变态的声音,“那又如何。你我同道之人,喜欢谁、做什么,莫非还在意过旁人怎么想?”
饶是萧重九故意激他,闻此也只觉无言以对。只能暗叹,不愧是个变态。
“萧某还是在意的。”
“呵……自欺欺人。你杀人时,也要追问人想不想死?”
萧重九默然片刻,“你说的不错……我只问他该不该,不在意他想不想。”
陆无咎讽刺,“他该不该死,还不是在你一念之间?”
短暂怔愣之后,萧重九释然一笑,承认了,“不错,他该不该死亦在我一人独断。然而由我独断,也远胜过任由天下虎狼之辈屠戮宰割!”
“……”陆无咎竟也难得错愕,一时也露出些钦佩的神色,“本以为我已够邪恶了,不料萧兄竟比我还要邪恶。”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说话之间,萧重九已攻至陆无咎身前。手中长刃如星河坠落,携万钧之势袭来,陆无咎手中骨鞭一挑,挡了剑势后犹然去势不断,鞭尾向萧重九卷去。
萧重九慨然一笑,竟不闪不避。
天地似有片刻寂静。
不知何时,漫天翻滚的金雷已悄然隐匿,汇聚于天顶半亩乌云之后。
万籁俱寂之中,萧重九所念口诀亦如无声,只见嘴唇开阖之间,明耀的白光湮灭了天地万物。
紫白色的雷电无声的自天心一笔画下,久久不散。仿佛过了许久,那震崩了山岳的雷鸣声才迟迟传来。
轰然一声巨响。
——萧重九提前引落了天雷,将陆无咎一道卷入了他的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