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卫将剑收回,抱拳一礼,神色恭谨中却并不慌乱,“启禀皇上,王爷吩咐过了,您如今身体未好,不宜出门,还是在宫里静养得好。”
“放肆!”昭帝想也没想,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眸子通红含煞,“是朕是皇上,还是他君殊是皇上?”
门口的铁甲卫“刷”地跪了一地,却仍没有让出一条路来。
刚挨了一巴掌的铁甲卫低垂着头,开口道,“请皇上息怒。”说完这话,却是再无表示,压根就没有放昭帝出去的念头。
在昭帝寝宫外把守的这批铁甲卫,就是那日追随萧濯的心腹,沈初寒当日的杀伐果敢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知这昭国迟早是沈初寒的天下,所以愈发对他也死心塌地起来。
“你!混账东西!”昭帝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死死盯住面前跪了一地的铁甲卫,抬脚就要朝为首的铁甲卫踢去。
只是,脚尚未落到铁甲卫身上,便觉心口一阵绞痛。
他脸色一白,抬起的脚匆匆落地,朝后踉跄了几步。
“皇上小心。”身后赶来的小福子见状,上前两步扶住了他,眼底一抹冷意闪过,面上却甚是恭谨,“皇上,您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好生歇息地好。”
昭帝张了张苍白的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可心底那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实在没有力气再训斥铁甲卫们,只得狠狠一皱眉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心中安慰着自己:等他身体好了,这些人全都得死!
小福子低垂着头,朝跪在地上的铁甲卫使了个眼色,扶着昭帝转身进了内殿。
从昭帝寝宫出来,沈初寒径直回了寒王府。
见他回来,宋清欢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了上来,朝他笑笑,“阿殊。”
沈初寒伸手揽过她,“阿绾今儿觉得怎么样?”
宋清欢伸手抚了抚腹部,笑意加深些许,“挺好的,没什么大碍。”
沈初寒“嗯”一声,搂着她房里走去,“母妃那边都安顿好了?”既然萧贵妃已经答应回王府了,沈初寒和宋清欢都有些等不及,便提前两日将她接了回来。
宋清欢点头,“将母妃安排在了蘅芜苑,刚上午已经同母妃一道将行李都安置好了,你不用担心。”
蘅芜苑占地广,环境优美,又离瑶华院近,将萧贵妃安排在那里,是最合适不过了。
沈初寒点点头,“辛苦你了。”
宋清欢笑,“母妃啥也不让我干,我去就光看着了。我让母妃先歇会,待会一起用午膳。”
“好。”沈初寒应了。
进了房间,宋清欢替他解下腰带,脱去朝服,闲闲开口道,“听说昭帝醒了?”
“是啊。”沈初寒伸手接过流月递来的常服换上,一面系着胸前的衣带一面点头道,“刚下朝去看了他。”
“怎么样?”替沈初寒整了整衣衫,宋清欢拉着他坐下。
沈初寒勾了勾唇,眼底一抹清冷,“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昭帝是聪明人,从他方才的反应就能看出,他心中分明恨透了自己,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来。
“阿殊,你打算如何对付昭帝?”宋清欢想了想问。
“再留他几日,醉清风很快就要发作了。”对昭帝而言,一刀结果了他反而是太仁慈的死法。他那般有权力欲的人,就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权力一点一点被夺去吧,那种感觉,对于昭帝来说,怕是比凌迟处死还要难受。
既如此,就让他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一番这样锥心刺骨的痛苦罢。
宋清欢眨了眨长睫,很快明白沈初寒的用意,也扬了扬唇,“别忘了让我见证那一幕。”
“好。”沈初寒爽快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昭帝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堂堂昭国的皇上,却被彻彻底底地软禁在了寝宫里!
“给朕把君殊叫过来!”
只听得“啪”地一声,殿中的瓷器被昭帝拂袖甩在地上,混合着他歇斯底里的叫声。
“皇上,王爷朝政繁忙,说过两日再过来看您。”小福子立得远远的,不卑不亢地回道。
昭帝拿起一个茶壶,高举过头顶,刚要朝地上摔去,忽然觉得手腕一阵痉挛,五指一松,茶壶掉落在地,他的人,也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见他平静些许,小福子才面无表情地指挥一旁伺候的宫女将殿中收拾干净,等她们退了出去,殿内便又安静下来。
小福子只不发一言,远远地垂首站立着。
昭帝坐了一会,才觉得心底那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消退些许,他抬手想给自己斟杯茶,却发现茶壶方才已被自己摔碎了。
焦躁地舔了舔干枯的唇瓣,他朝着小福子招了招手,阴沉着脸道,“你过来。”
小福子应一声,走了过去。
昭帝打量了他片刻,眼底思绪有些起伏。
小福子这个人,在他身边也好几年了。先前王喜似乎挺喜欢他的,经常带在身边,自己看他性子机灵讨喜,后来也经常会让他去做一些跑腿的事。这段时间,他的表现也还算正常。
只是……
自从被囚禁在宫里哪里也去不了,昭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草木皆兵起来。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沈初寒处死了王喜,还将他身边所有用习惯的人都调走了,唯独留了小福子,却是为何?
难道,小福子竟是沈初寒的人?
这个想法一起,看向小福子的目光立马变得森冷起来。
看出昭帝眼中的怀疑之色,小福子也不慌,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皇上有何吩咐?”
王爷事先就同他说过了,让他照常伺候皇上,不必太委屈自己,要是皇上怀疑到了他头上,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若不能,也没什么要紧的。
小福子知道,昭帝命不久矣,再加上沈初寒撑腰,所以心底越发硬气。
“小福子……”昭帝又打量了他一瞬,方语声幽厉地开了口。
“奴才在。”小福子躬身应了。
“君殊为何独独留了你一人在朕身边?”昭帝紧紧盯着他,神情晦暗莫辨。
“奴才不知。”小福子抬了头,眼中满是装出来的迷茫。
“你不知?”昭帝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忽而眸光阴冷,直直朝他射去,“你该不会……是君殊的人吧?!”
话音落,小福子一怔,继而跪倒在地,面上是不知所措的神色,“皇上明鉴,奴才对皇上的衷心,日月可鉴。”
昭帝死死盯住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
可是并没有。
他脸上有错愕,有害怕,有慌乱,却唯独没有心虚。
要么,就是自己猜错了,要么,就是他实在深藏不露。
昭帝突然觉得头又开始痛起来,而且是越来越痛的趋势,他抬手撑住额头,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小福子见状,眸光一闪,抬头假意关切道,“皇上,您怎么了?”
昭帝皱着眉头看他一眼,无奈地闭了眼。如今他身边只剩下小福子这么个人了,若是连他都背叛了自己,他不知道,他还能在沈初寒手中活几天。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来。
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姑且把小福子看作自己人了。
“药……药怎么还没来?”昭帝深吸一口气,压下那波涌上来的痛感。
那日齐太医来看过之后,他总算又恢复了喝药。
他想过了,沈初寒若是要对付他,有一千种法子,没必要非得在药里动手脚。
“已经派人去催了。”小福子恢复了惯常的恭谨。
“你先下去吧,朕休息一会,药来了叫朕。”
昭帝只觉头痛欲裂,已没有心情再同小福子多说,挥挥手打发了他先下去。
小福子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寝殿,他招手唤来一名铁甲卫耳语了几句,那铁甲卫点点头,很快离开。
用过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昭帝似乎觉得自己的头痛好了些许。
他坐在软榻之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小福子。”
“奴才在。”小福子上前两步。
“外界,是不是不知道朕已经苏醒了?”昭帝没有看他,只幽幽开口。
最初的狂躁不安过后,他终于开始正视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
不用说,沈初寒是将他彻彻底底软禁在了这座华丽的寝宫里,可……他势力再怎么大,再怎么雷霆手腕,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管得服服帖帖。更何况,朝中大臣中,有几个原本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的。
那么,为何没有听到任何人试图来寝宫见他的消息?
除非——
昭帝狠狠拧了眉头。
除非沈初寒彻底封锁了他苏醒的消息。若如此,这些天诡异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只要他一日未醒,这昭国的大权,便一日落在沈初寒的手中。就算有几个保皇派,如果自己死了,他们还有什么好保的?自是保命要紧才是!
“奴才不知。”耳边传来小福子歉疚的声音。
昭帝转头望去,眸色沉沉地打量着他。
小福子瞥见他眼中的怀疑之色,低了头解释道,“前朝的消息,传不到这里来。”
想到沈初寒智多近乎妖的性子,昭帝还是打消了对小福子的顾虑。
他如果下定决心要将自己软禁在这里,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无力地瘫软在软榻上,心底有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
难道……他以后的一辈子,都被囚在了这方狭窄的天地里么?还是说……他这一辈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昭帝面色铁青,眼底满是灰败之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居然败在了自己亲生儿子手中。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认回沈初寒养虎为患,否则,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狠狠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却偏生无处可释放,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墨来。
小福子看着他的模样,知道时机也差不多了。
第二日。
令昭帝没想到的是,下完早朝后,沈初寒竟然过来了。
沈初寒挥手遣了小福子下去,眸光清冷地看着书桌前的昭帝。
昭帝死死盯住他,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父皇近日可好?”沈初寒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昭帝见不得他这副没事人的模样,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君殊,你想要篡位吗?”
原本无数次告诫自己,自己的命还在沈初寒手里,见到他时不能失了分寸。可一见到沈初寒站在自己面前,所有的新仇旧恨在一瞬间便涌了上来,哪里还顾得上伪装?
沈初寒淡淡一瞥,神情未变,“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
昭帝狠狠盯着他,“为何不将朕已经醒来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父皇还需要静养。”沈初寒语气依旧淡淡。
昭帝眼角肌肉抖了抖,“君殊,你想软禁朕?!”
沈初寒忽的一挑眉梢,上前两步,冷冽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昭帝,“父皇,不是想,是已经做了。”
听得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话语,昭帝气得心仿佛都停止了一瞬的跳动,他伸出手指,战战巍巍地指着沈初寒,一口气仿佛没提上来,不上不下悬在喉中,“君殊,你……好大的胆子!”
君殊却是浑不在意地笑笑,眸光冷冽,神情凉薄,他轻启薄唇,轻飘飘的语句落入昭帝的耳中,“父皇,被软禁的滋味好受吗?”
他的声音明明如寻常那般凉薄,可偏生……昭帝听出了一丝嗜血的狠厉。
昭帝突然想到什么,眼角止不住抖了抖。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冷呵,抬眸一瞧,沈初寒清寒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他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父皇,你加诸在我母妃身上的,如今……我可要一点一点讨回来才是。”
昭帝听罢,身子猛然一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初寒,仿佛在看怪物一般。
“是你……真的是你……”昭帝嘶哑着嗓音,睚眦欲裂。
沈初寒勾一勾唇,也不否认,眼底的光更冷了。
“是我。”他答。
昭帝突然间觉得背后一股凉意升起,直冲天灵盖,冷得他直打寒颤。
原来,原来菱伊失踪的事,真的是沈初寒所为!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除了沈初寒,这世上,谁还有这样的能耐?!
脸上血色尽失,一时竟方寸大乱。
沈初寒这样锱铢必较的人,在知道了自己这么些年对菱伊的所作所为之后,怎么还会放过自己?
看着沈初寒眼中的讥诮和冷意,昭帝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退,嘴里却强装镇定,眼眸一转,打起了亲情牌,“殊儿,朕也是迫不得已啊。当时薛家把持了朝政,皇后对菱伊恨之入骨,甚至敢下毒害她。朕救活菱伊之后,也是担心她再次惨遭皇后的毒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么些年,朕自问并未亏待过菱伊啊。”
“是么?”沈初寒冷笑一声,脸色阴沉难辨。
“是。”昭帝自以为说动了他,忙捣蒜般的点头。
“当初,你厚颜无耻强迫了我母妃,如今,你造的孽,也该还回来了。”说罢,手一动,昭帝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下一刻,沈初寒的若水剑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你……你要做什么?”
看出他眼中的杀气,昭帝惊得连连后退,嘴里惊慌失措道,“君殊,你……你别乱来,你……你怎么敢?!”
“我敢不敢,你马上就知道了。”话音落,他突然扬起了手中的若水剑,昭帝尚未回神,便见眼前银光晃过,下一刻,手臂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传来,鼻端袭来浓重的血腥味。
“啊!”他嘶吼一声,猩红着眼朝手臂处看去,却见他的右臂,已被沈初寒生生砍了下来。
“君殊,你怎么敢!”他伸手捂住断臂处,抬了头,眼中戾气缭绕,脸色已是惨白,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涌出。
“我为何不敢?”沈初寒冷声,“你用这手碰了母妃,如今,也该付出些代价了。”说罢,似不欲与昭帝多做纠缠,转身欲朝殿外走去。
“你个逆子!”
昭帝又气又痛,浑身直冒冷汗,情绪爆发,冲着沈初寒嘶吼。
沈初寒脚步一顿,转了身看向昭帝,神情清泠,没有半分涟漪,就好似在看死人一般,“忘了说了,我并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别再一口一个逆子的叫我。我现下便是杀了你,那也是在替我父皇报仇。”
“你说什么?!”昭帝大骇,眼珠子都似要瞪出来了,死死盯住沈初寒,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是豆大的汗珠。
沈初寒掏出袖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若水剑上的血迹,而后手一扬,若水剑归鞘,手中的帕子也如蝴蝶一般轻飘飘落地。
“我不是你的儿子。”
再次重复完这话,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噗。”
他一走,昭帝再也撑不住,喉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捂住伤口的手指一颤,脑中一片空白,身子颓然倒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
怎么会……怎么会……?
如果沈初寒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么……他其实是君无尘的种?这么多年,萧菱伊一直在骗自己?
他躺在地上,双眼放空,眼中一片虚无。
所以……他筹谋了大半生,最后还是败在了君无尘手中?!
不!
他手指紧紧掐入掌心,满心满眼的不甘。
他不能死,起码,不能就这么死了!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眼中浮现出疯狂的神色,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殿外用尽全力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沈初寒出宫后,径直回了寒王府,眉眼间却有几分凝重。
昭帝于他而言,自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可他心中知晓,对昭帝而言,直接结果了他,反倒是给了他个痛快。他要的,是要让他在临死前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