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沈默醒来时,他的意识还有些恍惚。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大脑也迟缓的可怕。薄薄的眼皮仿佛千斤般沉重,他努力了许久也未曾睁开,但却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略有些湿意。耳边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想要去分辨,却怎么也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想要起来。
身上大概是被盖了被子,沉重的连动一下都格外困难。呼吸都格外疲惫,他勉强抬了抬手指,却听身旁的人激动的大声呼喊。
吵得他头疼。
那声音明明一开始很遥远,现在却不断的飘近,终于令他分辨出了内容——“沈默,沈默……”
原来是在喊我。
思绪格外迟钝,他挣扎了许久才将眼皮掀开了一点。视线一时间难以聚焦,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正对着自己。
片刻后,他才勉强看清出对方的模样。
原来是陆承宇。
脸上沾满了男人的泪水,额头也在被不断的吻啄,沈默呆呆的眯着眼,有些不明白陆承宇的情况。
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被训斥的时候,他思索了许久,也不曾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陆承宇还在吻他的额头,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溢出,都有些滑入了他的眼眶,涩的沈默又不禁闭上了眸。那人霎时又仓皇了起来,不断低唤着他的名字,甚至连肩膀都被轻轻的摇晃了起来。沈默只觉得难受,被迫又一次睁开了眼,呆滞又无措的看着他。
陆承宇……到底……怎么了?
明明先前还满是厌嫌的男人如今却紧紧的捧着他的脸,满目泪水。一声声呼喊不断的从他口中发出,他忽然又悲泣了一声,像个孩子一般将脸埋入了沈默的颈窝。
压抑的哽咽在耳旁响起。
尽管身躯还疲惫着,但他还是艰难的将胳膊从被子里抽了出来,轻轻的放上了男人的脊背,勉强拍了拍以示安慰。陆承宇似乎察觉到了沈默的动作,他连哽咽都僵了一瞬,随后猛的抬起了身,赤红着双眼死死的看着他。
“沈默……沈默……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嗯……”他实在是太过疲倦,方才的抬手已经用尽了力气,只能低哼了一声表示自己没事。男人还在仓皇的询问着一堆情况,但沈默却又一次闭上了眼眸。
“不要……吵……”他轻喃了一声,明明是细若蚊蚋的声响,却令陆承宇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默此时才满意了一些。
没了对方的打扰,他以为自己能很快睡去,但实际上却连周围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门被打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低声在和陆承宇谈论着什么。先前还有些迟钝的思绪此刻倒敏锐了起来,他忽然反应过来大抵是自己肝癌的事情被对方知晓了,否则如对方这样自傲的人也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之态的。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曾有一丝感动,反倒觉得心情如一潭死水,就算陆承宇怎么做都难以再掀起一丝波澜。
那两人已经讨论到了手术安排的情况,陆承宇大概是有些激动,原本压抑的嗓音都高亢了起来。他果然还是霸道的,就算被告知后续几天的手术已经安排满了,却仍旧要求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腾出时间来给沈默手术。片刻后,他似乎又反应过来并不一定需要在f市安排,一边反复踱步一边拿起电话准备联系转院——
沈默此时却将眼眸完全睁开了。
他还是很累,但又不得不起来。好在当他将手从被子中拿出一些时,男人便匆忙走了过来,满脸关切的模样。然而还不待他询问情况,沈默就已经沙哑的开了口:
“我不做手术。”那声音实在是模糊,令陆承宇皱着眉又将耳朵贴近了一些。
“什么?”
“……我不做手术……”他只能无奈的又重复了一遍,依旧轻哑,却令男人瞬间变了脸色。
他以为沈默还并不知道情况,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冷静了一些。本就发青的眼袋此时已经一片乌黑,他连呼吸都哆嗦了起来,片刻后才终于尝试着解释道——
“不行,沈默……你必须要做。你的肝脏上长了个肿瘤,还没转移。我带你回去,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只要把肿瘤拿掉……”
嗓音都在微微发颤,他如何也说不出“肝癌”二字,只能有些语无伦次的胡乱说着。他以为沈默会害怕,甚至做好了准备要去拥抱安慰对方,但躺在床上的人却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待他安静下来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病房里如死寂般沉默。
沈默抿了抿唇,眼眸也微微垂了下来。他并没有对上陆承宇的目光,也不知视线聚焦在何处。
“……我知道。”他又轻喃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但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令陆承宇露出了仿佛被雷劈一般惊愕的表情。他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片刻后又激动的摇晃起头来:“不……什么……你……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做手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叹了一声,再次重复了一句“不做手术”,随后便又一次闭上了眼眸,像是听不见男人的声音一般。
他早已不打算再活下去。
他打算无视对方,然而陆承宇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不断摇晃,疼的沈默眉头都紧蹙了起来。他被迫睁开了眼眸,但视线却有些迷离,对焦了许久才看清对方此时的脸色——
果然是很难看的。
若是放在平时,陆承宇估计下一秒就能愤怒的冲他吼叫,但此时却强行压下了情绪。明明先前还在质问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但此时他却又忽然放过了这个问题,甚至还努力的放柔了嗓音:“沈默……我不要你出一分钱,我什么都不要你出……你乖乖的好不好……”
“只要你去手术,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几乎是在哄孩子般哄起了沈默,但对方却丝毫没有领情,反而略有些逃避的垂下了眼眸,偏过了头去。
“我不做手术。”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说出这句话。
陆承宇仍在激动的说服,但沈默却仿佛失聪了一般,沉默的看向病房的角落。他以为陆承宇不会轻易的放弃,毕竟他就是那般霸道的一个人,然而不待片刻,身旁的男人就已经完全沉默了下来,只能听见略有些压抑的哽咽。
沈默此时倒有些疑惑的转过了头来。
陆承宇那张帅气的脸上已经沾满了泪水,他就那样通红着眼眶,死死的盯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大抵是也不曾怎么休息,脸色都微微泛着黑,双眸更是因为悲泣而布满血丝。他的胸膛因为喘息而不断的起伏,双手也紧紧握着——
许久,他才终于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轻哑,却又充满悲伤。
沈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其实不必再问,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的将眼眸垂下,发出了叹息般的声响:
“让我回家吧……”
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不悦,陆承宇死死盯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屋外的雨还在不断落下,风顺着门缝吹入,撩起了沈默耳畔的发丝。明明对方一脸憔悴的模样,一股欲念却从心底泛了上来。
他发誓自己只是想问沈默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然而对方显然理解错了方向,愣愣的眨了眨眼,一幅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模样。片刻后,沈默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容——
“哦……是的,我想起来了……最近事情有点多,都把这个给忘了……”
“那……去卧室吧……”
他走到了卧室门边,脸上还带着笑容,但难看的却像是要哭了一样。陆承宇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嫖客,像个来找发泄的嫖客,还是在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尽管之前他都想着要狠干沈默一场,然而等真的见到时,却又觉得愤恼起来。
难道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些了吗?!
难道那三年的感情都已经消失了吗?!
他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矛盾,明明是他否认了彼此的感情,但此时见到沈默时,又苛求对方拿出那三年对待恋人的态度来对待他。胸膛中的怒火燃烧的更旺了些,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顿的进了房间。
沈默已经坐在了床边,慢慢的解着自己的扣子。
正如同那天在办公室一样,他像是接受了现实,没有任何不满和反抗。但他这样的顺从并没有令陆承宇满意,男人的拳反而更加紧握,几乎要刺破掌心——
那幽暗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终于令沈默抬起头来。
他其实很恐惧,毕竟从陆承宇敲门的那一刻开始对方都不曾露出任何友善的表情。他努力的维持着礼貌和客气,甚至自言自语的要去给对方倒水,然而就在此时,他却被一把拽住了衣领。
陆承宇的手用力的几乎在发抖。
他只要一想到沈默也曾这样乖巧的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就恨不得把他关在自己的地盘一辈子不给别人看。明明曾经是他的东西……属于他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拿去?!
对方无辜又仓皇的表情不仅没有令他产生任何同情,反而更加激怒了他。拽着衣领的手在不断的摇晃,他的脸上满是狰狞——
“沈默,你以为你做出这幅样子,我就会原谅你吗?!”
“你以为你退了电话卡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以为你父母都死了我就不会再找你了?!”陆承宇将他扔在了床上,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沈默,你别以为我会念旧情。你欠陆安的两条命,就算你去死也还不掉!”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怒吼,双眸也瞪的极大,连血丝都一清二楚。其实盛怒之下,他也并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发泄式的吼叫而已。
但沈默却害怕的蜷缩了起来。
他不是没有被陆承宇打过。
身体残留了恐惧,下意识的就要远离这个曾经反复伤害过自己的人。他的表情不是作假,仓皇的泪水不断从眸中淌下,他不敢和男人对视,又紧紧的闭上了眸,抱着自己被拽疼了的头努力的保护脆弱的身躯。
当看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时,陆承宇的心忽然猛的绞痛了一瞬。
原本混沌的大脑在这一刻终于清醒了一些,他的神色忽然变得茫然,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一般。他明明是想着要把沈默放在自己身边好好疼爱,好好过日子……甚至过一辈子;但却一次次的事与愿违,一次次的将对方推的更远。
手轻颤着抚上了他的脸颊,在触到那滴泪时,又像是被烫了手一般往后退了几分。陆承宇一时间竟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他犹豫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身体对这个人的的占有欲在燃烧,而与此同时,那仅存的理智又在提醒他不要再做出任何伤害对方的行为……
如果沈默还不曾背叛,那他大抵还会良心发现的将人拥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的。
当郑文睿的名字在心底划过时,陆承宇的脸色瞬间变得狠厉。那勉强浮现的理智又一次被怨愤压了下去,他狠狠的咬住了沈默的唇瓣,像是要把他吞之入腹一般用力的啃吮了起来。干涩的唇皮并没有先前那般柔软,对方的口中甚至还泛着一丝药味的苦意,但陆承宇仿佛都感觉不到一般,不断逼迫着对方的舌与自己交缠。
耳边不断传来沈默的哀求和低啜,他却像是不曾听见一般,拼了命的要在对方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那三颗痣更是被仔细关照到发红发青。陆承宇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发泄还是在疼爱,当他终于随着性事的结束而冷静下来时,沈默已经晕厥在了他的怀里。
一片狼藉。
大抵上一次也是如此,不过他醒来时沈默已经走了,于是也不曾想到自己到底将对方折腾到了什么程度。但现在,陆承宇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切——
他所作所为的一切。
双眸死死的瞪大,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沈默已经死去的错觉。他颤抖着将手放在对方鼻下,当感知到那微弱的气息后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看着对方身上的印记,陆承宇忽然懊恼了起来,他用力的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后又匆匆将先前被他扔到地上的被子捡起,仔细的盖好了沈默的身躯。
那三年里还还算是个体贴的情人,事后处理也并不手生。他赶忙烧了热水,又拿了毛巾过来仔细的擦去了那些狼藉。沈默一直都不曾醒来,但就算如此,他的眉头却依旧紧皱着,表情也充满了痛苦。睫毛不断的颤抖,大抵是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陆承宇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毛巾。
他心疼的低喃了一声“沈默”,随后又低下头去吻啄他的鼻尖。他以为这样的动作会让沈默安稳一些,毕竟过去的三年里对方最喜欢的便是依偎在他怀中慢慢的接吻,然而沈默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他像是感觉到了正在亲吻自己的人,在梦中都落下了泪来,哭的格外脆弱,蜷缩着身体要躲开那双温热的唇。
男人真的是怔住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居然给沈默带来了如此的伤害,连在梦中都要哭着躲避。此时的他才算是真的后悔了起来,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他不敢再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轻轻的,如同父亲般轻抚着沈默的脊背,时不时的再拍一拍——
在这样的安抚下,沈默倒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他的脸颊还带着先前被折腾出来的潮红,嘴唇更是因为接吻而充满了湿意。陆承宇将被子仔细的给他盖好了,只露出一张脸来。发丝胡乱的垂在耳边,配上那安静的睡颜居然也有了些可爱。他又忍不住低头要去吻啄,但就当快要触碰到那温热的肌肤时,又猛的停了下来。
不行……
沈默会哭的。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样,疼的他难以喘息,只能蹲在床边满目复杂的看着对方。他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的将沈默搂进怀里,逼迫他呆在自己身边。但此时陆承宇却忽然无法再做出任何亲近的动作了……沈默的父母刚刚离世……而他却……
拳又一次握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外套披上。但他又终究无法硬气的离开,只能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沈默一眼。
随后,陆承宇便轻轻的走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他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未曾休息,身躯也早已疲惫不堪。找个宾馆睡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将轿车驶入了邻近的一个停车场,直接倚靠在椅背上小憩了片刻。从内心泛起的倦意令他很快就睡了过去,然而没过几个小时,秘书就打来了电话。
陆承宇几乎是被惊醒的。
手机的铃声吵闹刺耳,他皱着眉捂住了额头,脖子也传来了酸痛之感。身躯慢慢的坐直,车里终究不是舒服柔软的大床,从头到脚就没有任何舒服的地方。他似乎回想起了先前的事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才将副驾座位上的手机拿了过来。
昨天他走的匆忙,公司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交代。秘书上了班后见老板没有按时到,便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他先是交代了郑文睿的事情,毕竟和局长也有些交情,更何况对方也是真的跑过来打了人,打个招呼就定了性,直接就拘留在派出所了。
听罢,陆承宇却并没有意想之中的愉快。
他甚至连一丝喜悦都不曾有,反倒疲惫的依靠在了椅背上。先前的想法在如今看来只变得可笑,就算他能够让郑文睿在拘留所里呆上半年又如何呢?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早已无法挽回。
恐怕只会让沈默更加远离自己罢了。
大抵是昨夜的狼藉让他心有余悸,陆承宇低叹了一声。他也并没有大度到直接安排释放情敌的地步,只是嘱咐不要动真格,关上个六七天吓唬吓唬即可。秘书应下后又开始汇报公司的事情,询问他何时能够回去。
陆承宇其实并不想走。
潜意识催促着他赶紧回到沈默身边,但公司又确实无法就这样抛下。尽管身躯还困倦不已,但在片刻的思忖后,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午回去。他并非要再一次抛下沈默,只是打算尽快安排好一切再赶回来而已。
他确实是下了决心要追回沈默的。
当他匆匆处理好公事再一次站到门前时,已经过了三天。接连不曾好好休息的男人尽管特意将自己打理了一番,但眼下的青黑却仍旧无法遮掩。他甚至还在门前低咳了一声,尝试着调整了一下嗓音后才轻敲起了门。
脚步渐渐走进,他甚至可以听出拖鞋在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声响。嘎吱一声后,老旧的拉门被拉开,沈默略有些苍白的面容在他的眼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