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的话,惊出了张鲸一身冷汗。
五十年的锦衣卫生涯,让贺六养成了一个习惯:对再信任的人,也要留一手。
刘守有虽然用二十多年的隐忍,换来了贺六的信任。可贺六还是派了耳目,暗中监视刘守有。故而,他知道刘守有最近跟张鲸走的很近。
不过,贺六并不知晓刘、张二人合谋,害死了贺世忠,废了杨万。不然,以贺六这个老屠夫的脾性,不密裁了刘守有全家才怪!
贺六主动与张鲸求和,是迫于无奈。他已预感到,自己的时日无多。这些日子,隔三差五他就能在梦中,听到亡妻的呼唤。
贺六要为孙子、外孙留一条后路。
送走了张鲸,贺六坐到院中大柳树下的那个石凳上。
他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现在我是朝廷的太子少保,朝廷里的人,都要给我三分薄面。为何我不拉下自己这张老脸来,多给泽贞认下几门干亲?干亲即是人脉,人脉即是退路啊。
既然泽贞可以认骆思恭、杨万做义父,那同样也可以认王之祯做义父。
陈炬五十出头,泽贞可以认他为干爷爷。文官们以跟太监结干亲为耻。锦衣卫则不同。锦衣卫也好,太监也罢,说到底都是皇上的家奴。家奴跟家奴结干亲,有什么耻不耻的?
司礼监年轻一辈的支应太监当中,二十二岁的魏忠贤很会做人,又深得万历帝信任。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成权宦。等人家飞黄腾达了再结亲,那叫巴结。还未得势时跟人家结亲,那才叫结交!不如现在就让泽贞认魏忠贤做义兄!
贺六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他领着贺泽贞,来到了锦衣卫监管太监值房。
陈炬拱手道:“六爷,不对,现在我该尊称您一声贺少保了!”
贺六摆摆手:“你还是叫我六爷吧。贺少保这称谓,我怎么听怎么别扭。”
陈炬俯下身去,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小泽贞,最近听没听你祖父的话,在家用功读书啊?”
贺泽贞连忙说:“陈老公公,我,我可听话了!我现在能通背《唐诗三百首》啦。”
陈炬是无根之人。宫中太监最缺乏的就是骨肉亲情。故而他非常喜欢贺泽贞这个机灵的孩子。他笑着说:“那好,当着你祖父的面儿。老公公我考考你。你要是背出来我给你出的题目呢,我就奖你五两银子买驴打滚、糖葫芦吃。要是背不出来,我打你的手心。”
贺泽贞想了想,说:“陈老公公你出题吧。”
陈炬道:“你背一个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给我听听。”
贺泽贞朗声背诵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无为。。。”
贺泽贞想破了小脑袋,也想不出最后两句。
陈炬道:“记住啦,是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小泽贞,你没背全,要受罚的。伸出手来吧,老公公要打你的手心。”
说完陈炬装模作样的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柄刀的刀鞘。贺泽贞极不情愿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刀鞘打到他的小手上。
忽然间,贺泽贞感觉自己手心冰冰凉凉的。他睁开眼,手心里多了一枚五两的小银锞子。
陈炬又摸了摸贺泽贞的脑袋:“我怎么舍得打我的小泽贞呢?”
贺六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两名力士,对贺泽贞说:“你让门口那两个大哥哥,领着你去糖福街买驴打滚吧。”
“好!”贺泽贞握着陈炬给他的五两银子,欢天喜地,屁颠屁颠的跑出了值房。
陈炬望着贺泽贞的背影,感慨道:“唉,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贺六道:“陈公公,有件事我想求你。不知道算不算高攀。”
陈炬问:“什么事儿?六爷尽管开口。”
贺六道:“我想让泽贞认你当干爷爷。”
陈炬连忙道:“使不得!我是没了根的奴婢。泽贞却是当朝少保的嫡孙!少保是三辅之一。哪有三辅家的嫡孙,认一个太监当干爷爷的道理?”
贺六却道:“什么三辅?只是个空头名衔罢了。说到根子上,我不过是个家奴而已。如果说陈公公是皇上的奴婢,那我就是奴婢手底下的奴才。”
陈炬还是摇头:“不成不成。殉国忠良之子,认太监做干爷爷,传出去像什么话?说不准,都察院的那群言官会参我飞扬跋扈,欺压忠良之后。”
贺六凝视着陈炬,吐露了自己的心声:“陈公公,我这是在为泽贞留后路啊!你现在是司礼监秉笔,监管锦衣卫。如果泽贞有你这么个有权势的干爷爷,我死之后,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陈炬道:“您老最近怎么动不动就说生啊死啊的。您还要替皇上再效力三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