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依旧复旨:“请张先生节哀顺变。朕身边,一日不可无张先生。”
有一有二没有三。张居正不再上折子请求回乡。
在内阁值房,他向自己的四位阁僚,吕调阳、潘季驯、王国光、张四维宣布了自己忍痛夺情的决定。
吕调阳等四人闻言后,一言不发,保持了沉默。
两日后,朝廷之中,痛骂张居正不孝的奏折,堆成了山!
按理说,以张居正此时的权势。没人敢单独于他为敌。可事情就坏在,法不责众!满朝文武,除了区区几个人外,都在骂张居正不孝!张居正总不能惩治所有人!
本来就因考成法而对张居正心存不满的官员们,全都跳了出来。
这还不算,原本支持张居正,支持新政的官员们,亦跳了出来反对张居正夺情!
像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吏部右侍郎申时行,这些人,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的。他们竟然也给万历帝上折子,请求万历帝收回夺情的圣旨,让张居正回乡丁忧。
王锡爵、申时行这些人上这样的折子。倒不是为了反对新政。他们是怕张居正因夺情之事,毁掉自己的名声。
十月十二。又有两道反对张居正夺情的奏折送到了永寿宫。写这两份折子的人,是两个芝麻官。一个是翰林院七品编修吴中行,一个是翰林院检讨赵永贤。
这两个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然而,他们俩的折子,比六部尚书的折子分量都要重!
因为,这两个人,是张居正的学生!
张居正有个习惯。别人都是一犯愁,就睡不着。张居正是一犯愁,就犯困。
在两难的抉择中,他进入了梦乡。
张居正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了一个死去的人和一个活着的人。
死去的人,是权奸严嵩。活着的人,是他的老师徐阶。
三人在一座山的山顶上席地而坐,清谈聊天。
严嵩问张居正:“太岳,你现在已是内阁首辅。皇帝是你的学生,太后是你的知己。东厂和锦衣卫的头子是你的盟友。天下在你手中。即便我权势最盛之时,也赶不上你。你为什么还要瞎折腾?”
张居正反问:“敢问严首辅,为国为民,奔走效劳,在你看来是瞎折腾?”
严嵩冷笑一声:“呵,不是瞎折腾是什么?以你现在的权势,完全可以培植党羽,搜刮财富。只要你不瞎折腾,没人会找你的麻烦。偏偏你要搞什么考成法,弄的全天下的官吏没法偷奸耍滑;偏偏你要搞什么一条鞭法,弄的官员们没法上下其手,榨老百姓的油;偏偏你要搞什么清丈田亩法,让皇族、士族没法兼并老百姓的土地。”
张居正怒视着严嵩:“照你的意思,我应该坐视普天下的老百姓挨冻受苦?让皇族、士族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
严嵩一本正经的说道:“老百姓?老百姓只是一个可多可少的数字而已!太岳,我劝你一句。我也曾是个一腔热血的青年。爱民如子,精忠报国这八个字,我钻研了一辈子,钻研出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也是八个字。”
张居正说:“倒要请教,是哪八个字?”
严嵩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岳,你已经一把年纪了。不要再学那些二十郎当岁的新科进士,动不动就把救国救民挂在嘴边!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权力和银子是实的。你推行新政,把全天下的官员都得罪干净了。你的权力还能稳固么?有权而不去生财,反而为一群蝼蚁一般的穷老百姓谋什么福祉,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张居正道:“那你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严嵩连忙道:“那还用问?自然是放弃新政,放弃与天下皇族、士族为敌。老老实实回家丁忧!两年半之后,你依旧是大明的首辅!只要你放弃新政,天下,无人会去为难你!世间的财富、名声、女人将随你取用!”
张居正猛然站起,怒斥严嵩:“严嵩。我知道,你年轻时也是个有理想的官员。正德朝时,奸臣江彬、钱宁掌权。你不屑于为他们效力,不惜隐退十年!杨廷和老首辅写信让你出仕。你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奸臣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可惜呀可惜。宦海沉浮数十年,你忘记了自己的报效国家、拯救天下黎民于水火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