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又道:“绝不能将五军都督的罪状公诸天下!那样一来,朝廷会颜面尽失!这五个人都是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朕就赏他们个体面的死法吧!毒酒、白绫,刀剑,任他们选一样,让他们自行了结。”
贺六拱手道:“臣遵旨。”
隆庆帝又叮嘱道:“记住,他们不是自尽,而是暴病而亡!”
贺六嘴上虽然依旧说“遵旨”,心里却想:五军都督同时暴病而亡?天下人谁会信?人言可畏,用不了多久,市井间就会流传一条谣言:锦衣卫的贺疯狗,暗杀了五军都督!罢了,干爹连死都不怕,我背个黑锅又算什么?
隆庆帝拿起一份折子,头也不抬的对贺六说:“好了,你下去办差吧。”
贺六回到北镇抚司,先将隆庆帝的旨意传给了秦、鲁、笪、寿四人。秦祗越、笪翡继选择了腰刀刎颈,鲁冠选择了白绫上吊,寿殷选择了毒酒。
四人先后自尽后,贺六来到了真话房。
赵都督仿佛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贺六推了推赵都督的肩膀:“干爹,皇上有旨意。”
赵都督却没有睁开眼睛。
贺六探了探赵都督的鼻息,赵都督竟然已经死了!看上去,他是无疾而终,在睡梦中驾鹤西游的。
贺六叹了声:“唉,干爹!您老死的是时候啊!省去了自尽之苦。您生是人杰,死亦鬼雄!或许,此去黄泉招旧部,您能旌旗十万斩阎罗!”
贺六走到赵都督面前,撩起自己的官袍下摆,恭恭敬敬的给赵都督磕了三个响头:“干爹!我替朝廷,替皇上谢你了!”
赵都督笑了笑:“干爹老了。驾鹤西游无非是三两年之间的事。能在死前,为朝廷做成这最后一件大事,我就算是死,也没有任何的遗憾!老六,你记住,咱们吃着朝廷的饭,就要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文官们总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武官们何尝不是如此?那些为了吃空饷、喝兵血、大发横财而维护卫所制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贺六起身,道:“干爹,我会把你的苦心,告诉皇上!”
赵都督摇头:“不!你要对皇上说,我是个穷凶极恶的人!为了栽赃王崇古,不惜与其他四位都督勾结,做下灵蛇案,谋害锦衣卫!皇上如今在募兵制与卫所制之间举棋不定。只有五军都督齐齐行下不轨之事,才能坚定皇上废除卫所制的决心!”
贺六一怔:“这样一来,您老恐怕要受凌迟之苦!”
赵都督摇摇头:“不会的!五军都督装神弄鬼,杀害三个位高权重的锦衣卫。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会让朝廷颜面尽失。皇上应该会赐我们五个自尽,对外宣称我们是暴病而亡。不过,其他卫所军将领,一定会猜测,是锦衣卫,是你贺六对我们暗下了毒手。你可愿意背这个黑锅?”
贺六叹了声:“干爹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连死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背一个小小的黑锅?”
赵都督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的干女儿有眼光啊!选了你这么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做夫婿!好了,我再给你写一份单独的供状。你拿着这份单独的供状,还有我们五个人联名的供状,领着国舅爷李高这个旁证,去永寿宫找皇上吧!”
几柱香功夫后,贺六带着两份供状,领着国舅爷李高去了永寿宫。
赵都督坐在真话房中,如释重负。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回望自己的一生。
赵定边,莱州卫千户赵渊之子。
六十年前,他二十岁,蒙祖荫承袭千户职位。在胶东平定掖县文峰山匪患。
五十年前,他三十岁。调任安庆卫指挥佥事,追随文成公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那一年,他亲眼见证了文弱书生王阳明,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勇气,带领一群散兵游勇,击败了宁王的虎狼叛军!从此,他立志要成为阳明先生那样,对朝廷、对百姓有用的人。
四十年前,他四十岁。升任云贵都司。以铁腕手段,平定了云贵土司叛乱。他军功卓著,他受人敬仰。可他却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的卫所军已经不堪用。